逍遥右脑 2010-02-26 11:45
彼此都不满意的母女
我从小就知道,她不是我想要的母亲,我也不是她想要的女儿。 我心目中的母亲,应该对孩子温和耐心,说话轻声细语。当我有开心的事想向她诉说的时候,她会用含笑的目光注视着我;当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她会用温暖的手搂着我因抽泣而颤抖的肩;她喜欢哼着歌为我梳小辫儿,会用疼爱的语气对别人说:我那闺女呀……
可事实上,母亲对我们说话时常是高八度。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夸奖过我,尽管我成绩优秀,是众多邻家孩子的学习榜样,可她总能鸡蛋里挑骨头,并在别人夸我时抖搂出这些材料来贬低我。她不许我读小说,不许我留长发,不许我和男生说话,甚至不许我去女同学家玩儿!长大后回想起来,给我最多委屈的就是她!毫无疑问,我也令她失望,她并不避讳这一点。
首先是我的长相令她不满意。从小我就听她对人抱怨:就这一个女儿,还长得不像我!母亲很漂亮,鹅蛋脸,细眉大眼,皮肤白净,读书时就是无数男生倾慕的对象。可她最后却嫁给了貌不出众的父亲,而我偏偏长得像父亲。
我的性格也令她不满,不仅倔得像驴一样,而且生性不活泼,一点儿都没有继承她绘画、吹箫的艺术天分。最让她恼火的是我不听话,她不许我做的事我都做了,而且拿定主意就不听任何劝阻。最后更是借上大学之机一跑了之,毕业后在外地结婚成家,远远地逃离了她的掌控。
心墙在灵魂伴侣面前倒塌
在心理学研究中,涉及儿童早期经历时,有一个躲不开的概念重要他人,这是指在儿童早期生活中与之关系密切的抚养人,通常指父母。在学心理学的过程中,我也曾无数次地回顾和探究自己的童年经历,并庆幸在我生命中排第一位的重要他人不是母亲,而是外婆。
在我出生仅4个月时,母亲就把我送回老家交给外婆抚养,3年以后重新回到父母身边。在人生的最初3年,外婆给了我无条件的关爱与呵护,此后她也一直是我精神上的坚强后盾,无条件地支持我的任何决定。所以我一直认为,外婆是我的重要他人,父母只能位居其后。
但是在萨提亚学习班上,我第一次接触到另一个概念灵魂伴侣,这指的是那个对你的生命产生深刻影响的人。这影响可以是正向的,也可以是负向的。在获知这个概念的第一瞬间,我感到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堵坚硬的石墙在刹那间崩裂、倾倒,我不禁泪如泉涌。因为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母亲,也才忽然发觉,我的所有任性之举都是为了反抗她对我的控制,我个性中的许多方面都是在与她对抗中形成或得到强化的。而且,我是那样地爱她,害怕失去她!我的母亲才是我的灵魂伴侣!
抗拒母亲的生命谜团
在萨提亚学习班上,蔡敏莉老师说到,婴儿也会有记忆,一个人在婴儿期是否受到良好的照顾、抚养人对他的基本需求的满足与否,会被铭记在他的身体里,铭记在每一个细胞上,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生命中的一些谜团也就有了答案。在我和外婆共同生活的时候,父母、爷爷、奶奶等亲戚长辈都曾来探望过我,我对其他人都表现得乖巧有礼,惟独对母亲充满敌意。母亲第一次来看我时,我还不满两岁,但我就是不许她踏进我和外婆的家,也不叫妈妈。也许,当时幼小的我用身体感知到了面对的是谁,于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母亲的愤怒,用拒绝承认母女关系来控诉她对我的遗弃,这为母亲与我的关系定下了不和谐的基调。
回想起来,青春期与母亲的争斗也有着积极的意义。为了躲避母亲的指责,我埋首于书卷之中,找到了人生的另一种乐趣,并在一生中受益匪浅;为了避免受到干涉,我常常独自决策、行动,这虽然有些冒险,却让我有了面对社会的勇气和经验,更重要的是形成了不唯上、不唯权的个性;为了逃离她的控制,我远离出生的小城,让自己得到了更大的舞台和更广阔的视野,收获自然更多!
能否以尊重我的方式爱我
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自己成为母亲后,我对母亲有了更多的理解和体谅,也知道她对我的所有控制和管束都是出于爱,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她深深的不安全感,这与她自幼丧父,又生长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有关。
虽然明白了这些,但我们之间的沟通方式却没有大的改观。母亲仍然经常在电话中指责我,说我没有以她认同的方式照顾孩子;我的应对模式也仍是回避,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再对她的指责生气,但仍然在内心感觉不舒服。即使我已经能从指责中感到她对我们的爱,却依然不能接受她的方式。我希望母亲能尊重我的生活方式,而不是将她的模式强加于我。
在心理学研修班上,对父母的控诉是一个常见的主题,因为没有一对父母能够做到完美无差错,也几乎没有一个孩子不曾受到父母有心或无心的伤害。
在萨提亚学习班,同样有不少人哭诉父母的偏心、苛责甚至离弃。这时,蔡敏莉老师会问哭诉的人:如果父母对孩子的爱应该是100%,但你的父母只能给你50%或30%,甚至更少,你愿意接受它吗?
她告诉我们,父母受到他们自身和环境的种种限制,不可能100%地照顾好孩子,而且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我们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接受父母给予你的不完美的爱。对于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的事情,我们只能顺服。否则你只能一直背着这个愤怒,让它继续耗费你的能量,影响你的生活质量。
奇迹发生在喋喋不休之后
从逻辑上和理论上我能接受这一说法,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抗议:我愿意接受她的爱,但就是无法接受她的方式!
那几天,无论是在结对或分组讨论中,还是在课间及午餐时,我一直在喋喋不休地与同伴探讨我与母亲的关系。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之所以对母亲有着那么多的怨恨和失望,都是因为我对她有着太多的期待!
我是那么在意她对我的态度,那么渴望得到她的赞扬,那么关注她的情绪,那么害怕会失去她!我为多年来我们之间的相互伤害而感伤,同时也感觉到我内心仍留存着对母亲的愤怒,因为我一直期待着她能改变爱我的方式。这愤怒同样让我感觉不舒服。
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一天晚上,在向一位朋友讲述那些天的学习所得时,我突然发现,说起母亲爱的方式,我的内心竟然能保持平静,委屈和愤怒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感激感激母亲几十年来始终如一地爱着我这个不如意的女儿,感激她对我桀骜不驯、恣意顶撞的宽容,也感激命运让我在今生今世成为她的女儿!
也许我们和父母的缘分就是如此
这种变化是奇特的,我至今也感到惊讶,也许是充分的宣泄让我的愤怒得到舒缓。心理学实践表明,多次倾诉可以使人情绪归于平稳,并能够较为平静地看待现实。这几天的讨论看来让我的委屈得到了宣泄。
也许是在不知不觉中我逐渐接受了这样的观点:我期待母亲改变爱我的方式,但这种期待是我的。但当期待不可能实现的时候,我是否一直要捧着它?我是可以选择放下的。放下它,对爱不再追求完美。我们总说人生不必追求完美,但对于情感,我们往往期待它符合我们的美好愿望,这种愿望可能是单方面的这个世界不存在完美的母亲。
我要做的应该是接受这个观点,并顺服它。在这里,顺服并不是屈服、顺从的意思,而是正视现实。也许,今生今世我和母亲的缘分就是这样的。如果你不能改变一个人,那就接受这个不完美的爱吧!这会让你减少愤怒、终止无谓的消耗,可以把注意力放到那些具有建设性的事情上来,迎接新的开始。
我何必对理想母亲的那个梦念念不忘呢?父母只能给我这种形式,可它已经是爱了。上周末去外地出差,回来的路上因雷雨导致航班延误,辗转到家洗漱后上床,已是后半夜了。第二天一早,被电话铃声吵醒,我摸索着拿起听筒,就听见母亲的女高音在喊: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做事从来都不考虑我们的感受,睡意蒙目龙的我忙解释:飞机晚点了,半夜才回来的。“哦,那你接着睡吧!”母亲啪地撂下了电话。清醒过来的我不禁莞尔:这就是母亲,这就是她爱我的方式!也许她今生都无法改变了,但我可以主动放下我的期待用忽略的态度,直接接受她的爱,享受这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