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7-12-20 16:05
天色暗下来,父亲蹲在柿树底下,有一阵没一阵地絮叨。“其实,你们都在外面,不用再盖房子了。……盖那么多,我们老了,谁还回来住呀!……三间房能把我们住到老的。……”父亲说完,收拾墙角的什物去了。他收拾得很吃力,完全没了年轻时的冲劲。仿佛挪动一柄锄头,他也要深吸一口气似的。看着父亲僵硬的腰肢艰难地下弯,我使劲把眼泪往回憋,小跑过去,帮父亲搬那些文物似的盆盆罐罐。
我从外地赶到家时,三间瓦房都拆掉了。到处是残砖断瓦,碎泥灰土。母亲蹴在废墟上,捡拾残留的砖块和瓦片。手指缝灌满深灰的老土,她不管不顾,依旧在废墟中翻找。等满了一竹笼时,母亲站起身,拍拍衣衫,然后弯下腰去,用右臂挎起沉重的竹笼。我想帮她,她用眼神逼开我的双手,把竹笼往上提了提,试图站直身子。她努力了好几次,身子还是倾斜着。顿了大约有两分钟,她便抬腿朝门前的废砖堆走去。灰白的头发被尘土汗水浆成毡子,硬硬地贴住了头皮。
斜阳影里,母亲歪歪扭扭的身子来回奔忙着。我知道,这是母亲与命运抗争的惯有姿势。打小,我就熟悉她的这种姿势,熟悉得能听见她心肺的一呼一吸。母亲这样抗争时,没有人能挡住她奔忙的脚步。我拿过一条毛巾,递给母亲。母亲不说话,把毛巾绕在脖颈上,擦擦脸上的汗泥,继续捡拾残砖,捡拾断瓦,捡拾报废的铁钉。
其实,母亲完全不用这般辛苦的。等到推土机到来,三两下便会铲除净尽。我懂得母亲的心,她一定是用这种亲近旧砖瓦的方式,翻检着层层淤积的记忆碎片,渴望能找到旧时生活的残影,给残缺损伤的心一点瘠薄的慰藉吧。毕竟,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寸尘土,每一方空间都留有大弟生前无法散尽的气息。
此刻,我仿佛看到父亲的双手捧着的那800元偿命钱,还在滴沥着殷红的血。还记得父亲红肿着双眼对我吼出的那句话,“拿去,给我盖房子!”那年,我刚刚师范毕业,一家五口人挤在一张大炕上。夏日的夜晚,能望见椽缝里透出的月光,明晃晃的。没等到花上我一分钱,大弟便倒在别人的墙根底下,永远地去了,将盖房子的重担挪到我的肩头。800元,如何能将房子盖起来?父亲的神志已经不清楚,我摇头时,他一改往日的温和,圆睁着双眼,仿佛暴怒的一头狮子,随时会给我致命的抓伤。为了一句“帮我盖房子”的承诺,我嫁掉了我自己。
房子盖起来时,虽然简陋,比不过邻家的高大,父亲看着,眉宇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只是更加沉默寡言。他会坐在门前的青石墩上,端着茶壶,望着一溜一溜的树影发呆。茶壶的水换了一遍又一遍,父亲的嘴唇依旧干裂着血丝。我知道,他是多么想念自己的儿子啊!我盖的房子再好,不见了弟弟活泼泼的容颜,他如何能安睡过一个个更深的夜晚? 1 2 3 下一页 尾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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