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泪

逍遥右脑  2018-10-13 16:41

母亲的泪

小的时候,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是高大伟岸的。她长得高且是个大脚女人,是个典型胶东农家妇女。为支撑一个八口之家,山里地里,风里雨里,家里家外,年复一年地忙忙碌碌,奔波操劳,脸上时常挂着艰辛与刚毅、焦虑与期盼、痛苦与温馨。然而,让我刻骨铭心的是,母亲那次流下的辛酸而沉重的眼泪,让我永世不忘,至今记忆犹新。

听姥姥讲,母亲先是嫁给一个书香门第的子弟,婚后不久,其夫便离家随军南下,母亲苦苦等了五年,等来的却是一封休书。无奈,母亲只好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泯灭的企盼改嫁给了我的父亲。

在那个特别贫困的年代,母亲用那坚强的臂膀为一家老小扛起了生活的希望。地里的庄稼,家里的油盐酱醋,都是母亲一手操持着。母亲很能干,生产队里,正劳力一天挣十个工分,妇女一般五分或六分,我母亲被评为七分;正劳力的男人每年挣三千工分左右,母亲能挣一千八百多工分,再养上一头猪,积一百小推车圈肥,合起来也能在三千工分,一年下来,加上父亲五十多元的工资,勉力维持全家的生活。到年底若能略有结余,过年时我们弟兄几个还能添件粗布新衣或新鞋袜。

我们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生活再穷再难,作为正劳力的父亲必须吃“小灶”。家里有点细粮,父亲吃,我们吃粗的;有点荤的,父亲吃,我们吃素的。母亲对父亲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上小学时发生的一件事。那天傍晚放学我第一个回家,先到院子里抱了一些柴草放到灶下,然后去写作业。我和母亲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只要放学回来写好作业后,母亲放工回来,灶上做饭,我就拉着那个沉重的风匣烧火,成了一个小小的“火头军”。我刚把作业写完,母亲便匆匆忙忙放工回来,放下农具,草草地洗了把手,就吩咐我烧火,然后进了里屋。

当母亲从里屋出来时,突然朝我吼起来:“你在家干什么事了?”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母亲见我不答,又严厉地问:“你父亲的粑粑(饼子)让你偷吃了吗?!”

我知道里屋的小筐里放的是父亲的干粮。母亲平日会烙一些饼或者做一些粑粑放起来,热一热就是父亲的一顿饭了。这份干粮我是不敢动的。

“我没有偷。”我老实答。“你还犟嘴!”母亲揪着我耳朵从灶下把我拉起来,朝我屁股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没有就是没有,你赖人。”我不服气地说。“就你一个人在家,不是你,那让狼叼去啦?”我低着头,委屈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转。母亲知道父亲的干粮也不多,少了就要吃不饱,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呀……”便把我撇在一边,急急忙忙地走了。一会儿母亲捧着一小瓢玉米面回来,我知道这是向邻居家借的。

“快烧火。”母亲生硬地命令。我在灶下深深地低着头,掉下委屈的眼泪,我受伤的心里一直不服。晚饭后,我提着小马灯,偷偷地进到里屋,四周查看,在微弱的灯光下,突然发现,在墙旮旯里有老鼠洞,边上有块黄灿灿的东西,我仔细一看是半块粑粑。我喜出望外地拿起来,急急忙忙跑到东屋母亲眼前。

“妈妈找到了,找到了!”“什么找到了?”母亲不解地问。“粑粑找到了。”我把半块粑粑捧到母亲眼前,母亲一怔:“在哪找到的?”“在老鼠洞边上。”

那一刻,母亲像一尊雕塑。

许久,她猛然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该死的老鼠呀,真该死……冤枉了,冤枉……”母亲用那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妈错了,妈冤枉了你。”我抬起头仰视着母亲,

她紧闭双唇,呆滞的目光停留在半空,混浊的泪水从母亲的脸庞上缓缓流了下来,滚烫的泪滴砸在我的脸上。我也哭了。那一刻,我看到了母亲眼神里的内疚与不安,听到了母亲心脏跳动的激烈忐忑,感受到母亲躯体的瑟瑟颤抖,那一刻,许久许久……

四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那次流泪和我的相拥,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幼小的我懵懵懂懂,没有太多太深的理解。长大后,当我为人父后,才明白母子情是千姿百态、异彩纷呈的,用质朴与纯真、温暖与爱慕、力量与传承、希望与信任释放着人类情感的精彩。母爱是圣洁而伟大的,是母亲独有的伟大基因,它诠释和涌动着人世间的大爱、大德、大情,我将永生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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