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心菲(五)

逍遥右脑  2017-10-23 09:05

沙微怔怔的看着他迫近的脸,急切担忧,仿佛展开的一个漩涡,将她树起的冰冷全数瓦解。

在半个多月以前,他离去的那晚,她是那么的想听从自己的心意,最后,她在镜子前坐了整整一晚,才终于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一个循环,她可以逃离掉那个人人唾弃的第三者,然后踏入另一种崭新的生活,得到他的爱,或许就会得到幸福,但是,她已经无法不去面对,她还爱着林伊,历经年岁的打磨,无法撤离。

她和夏,只不过是在逃避的过程中狭路相逢,便像那涸辙之鲋,当生活的海浪滚滚卷来时,他们都将回到原本的自我,回到最初的生活。

或者,他能够带她跨越生活,她也能够割舍,一齐走下去,那么,等待她的,又将会是幸福,还是沉浮?

还是永无止境的循环?

“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知道我还能为什么而活……我宁可在他的眼睛里死去。”垂首回忆着那段万念俱灰的日子,沙微怔怔出神。

“清醒一点吧,别再执迷不悟,他那样步步紧逼,为的,不过摆脱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让你们不至于打扰到他们的生活!”他摇晃着她的肩,不顾言语的锋利,只想将她从密密麻麻的回忆中拉出来,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了什么?

果然,他的话令她抓狂,“不,不是!”抬首迎上他的眼睛,眼里闪烁着倔强而激狂的光芒,一把反手拉住他的衣袖,愤怒的否定他的说话。

转而又感到深深的无力,他知道什么?她和伊,已经有过太多的指责,她已经习惯了背弃和不解的不是吗?毕竟,现在的她,的确只是个破坏人家婚姻的第三者而已,她还能期待祝福么?

“夏,”她语声放得轻缓,但一字一句,都沉重得不可撼动。

“请让我对未出世的孩子负责,对生活负责,好么?”她松开手,无力地垂顿。

“是为了这个孩子,是么?可你知道,我不介意。”他的眼里藏着温和凄迷,他的话里满含心痛怜惜,可她只是咬紧了牙,“但我介意。”

她转过身,神情凄楚,喃喃,“你知道未来有多长吗?”她抬起手,挡住夕阳斜射进的光芒,一寸寸在眼前衡量着,仿佛是在目测着过去未来。

“看不到边际,在那枯寂而漫长的岁月里,假如没有了爱,又将何以为继?”

她依旧痴看着夕阳,身后传来颤抖的喃音,“你不信我?”

她回头,仿佛沾上了余晖的光芒,目光灼灼,“原谅我,夏……”

下一刻眼里的坚定又片片碎裂,泫然欲泣,“我已经谁都无法相信了,包括我自己……”努力的睁大了眼,泪水最终只盈在眼眶,慢慢干涸下去,“因为,我爱上了你!”

他不清楚此刻的堵在心里的是什么,快乐、惊喜、哀伤、悲苦,抑或酸涩?但他毕竟亲耳听到她对他说了那个字,尽管提前知道了结局,但他仍旧在期盼着一个美好的余晖,即使面临寂灭,他也无法抑制自己的贪恋。

“为什么不敢大胆的去爱、追求自己的幸福?要让一切俗世牵绊?不要用你的阅历来判断我的做法,好么?那对我不公平!”

她反复节奏的吐纳着气息,调整着内心的情绪,努力的对自己说话,狭路相逢的爱恋注定经不起生活的开诚布公,他们都是那么现实的人,不应该再冲动,也不能冲动……她在害怕,怕任何动摇她意志的每一句话。

“回到我们自己的生活中去吧,请让我用最后一点意志,坚持我想做的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沙微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声音幽幽淡淡,一如相遇之时。

仿佛抹去了中间不冷不热的回忆,他们回到了原点,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想搭理谁,陌生得擦肩而过,擦痛了衣服,也不会记得回眸相看。

“他已经结婚了,你宁可在他身边永无天日遭人唾弃?”心里闷闷的,明明和伤痛的感觉大相径庭,却一样堵着他快要窒息,只能苦笑着,回问。

仿佛被刺痛,沙微扬起下巴,如反驳每一个讽刺过她的人,“不!我们会结婚,他的妻子已经离他而去……并且,再无法相见。”

话语恢复了最初的森冷,清幽如鬼,一字一句都仿佛一个诅咒,让他不寒而栗。

他见过林伊夫妇,即使是外人也看得出来,他的妻子十分爱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而且永不相见……

“我找你的时候,是卫生院的院长告诉我,你在前几天昏倒在路口……”他直直的看着她,目光中的质疑显而易见。

沙微心里微冷,只觉得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荒凉,她穷尽一生也跑不出去。

“是的,我出去过,我去见了他的妻子。”

……

再一次的心灰意冷后,他重新站了起来,整理好身上的西服,他走进了面前的办公室。

在看到他递上的文件时,林伊微微动容,“辞职?”

向后坐入了软椅,林抬起眼睛看着他,手肘抵着扶手,十指交叉,“为了一个女人?这不像你的作风。”

他微微冷笑,“作风,比起来,林总的作风倒是更令人费解,处心积虑的对付一个女人,就是你的作风?”

林伊的脸色微变,“什么?”

“推卸掉一切责任,无声无息置沙微于死地,真是完美。”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过头,他握紧了拳头。

“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林的眼神微顿之后,嘴角溢出了一丝微笑,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若无其事的端起了咖啡。

“信口开河,是么?”他回视着他,目光在空中交遇。

“哈哈!夏……”林搁下咖啡,冷冷开口,“你只看到她是那么的高洁,我是如此的狠辣,你又怎么看得到她是如何以退为进,反败为胜的。”

如一道平地惊雷,夏被当头一击,怔怔的回忆着她的话,“他的妻子已经离他而去,而且,永不相见。”然后,她冷漠看着他说,“是的,我出去过,我去见了他的妻子。”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林的话如同恶魔,搅动着他的心脏,他不敢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却足矣击碎他理智的东西。

“哈哈,这样复杂而现实的世界,又怎么会有绝对纯粹的人和爱呢?”林再度开口,将他的理智一分分剥离,愤怒如同浪潮般冲击着他,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两个人是生活,三个人,你死我活。”林望向窗外,看着万栋高楼林立,直指苍穹,忽然有种无力,他永远都无法驾驭自己的心。

一拳猛得挥打在他的脸上,伴着狂怒的话语,“卑鄙无耻!你死我活?你还不配!”

不配?对,他根本不配!他很生气,夏又算什么呢?说他不配?他们曾那样炙热的爱着,可是,那天的医院门口,沙微却握着他的手离去,他又算什么?

林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看着他,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冷笑着看他再次挥拳。

保安进来了,公然殴打公司主管,辞呈尚未得到批准,他就被干脆利落的开除,在他的简历上划下重重一笔。

没有哪个公司会去用这样一个冲动暴燥的年轻人。

夕阳落下的时候,他拉动了琴,绝望,疯狂,愤怒,不甘,如那株停伫在画里的紫藤,如同记忆最初那个喜白的孤僻女子,她仍旧淡淡的微笑,幽幽的开口。

他拉起了生活的希翼,一遍又一遍。

又一次紫藤花开的时候,他没有看到甚至闻到,他在人群里,创立了属于自己的一家小公司,没日没业的跑业务,烦躁的生活着,虽然厌倦,也少有些甘甜。

他没再见过沙微,但他仍钟爱着那样的一个女子,或许只是慰籍一颗喜爱温暖平静的心却得不到救赎。

第三年紫藤花开的时候,他在人群里遇到了另一个女孩。

她不如沙微宁静,也不如沙微细腻,偶尔还会把他气得暴跳如雷。

但他也不会想到,就是那样一个平凡不起眼的女孩,在历经两年的执着之后,站在他的面前,他居然会向她求婚。

后来的日子,他觉得心已经负重不堪,她不会去留意他心里的东西,整日操纵着生活的风风雨雨,动不动还会搅起滔天大浪,然后,在繁琐的工作之余,他还会为应付一代泼辣刁蛮的主妇而费神,简直永无宁日。

有时他会想,为什么他对沙微会那么听话的放手,为什么沙微宁可相信一个伤害过她的人却不信他?

时间是那么从容,他却来去匆匆,他渴望静下来。但再不会有人和他安静的并肩而坐,把他的烦闷一语道破,他也没再拉过琴,在生活的洪流里,他连一个转身都觉得困难,他没有时间。

几年之后,再一次见到沙微,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用目光一遍遍探究着,是什么让她改变,还是,这是沙微本来的样子,他从未了解过她。

他们坐在会议室里,再也无法并肩,也不可能安静,左右是其他公司的经理,他们坐在彼此的对面,如同很多年前梦里房子瘫塌的那一瞬,将他们的手隔在半米不到的两端,却永远无法改变。

和多年前一样,长发低垂,白衣素淡,容貌出众,气质不凡,更多了几分职场精英的深沉内敛,聪慧健谈。仿佛一个梦,熟悉又陌生。

“你……过得好吗?”傍晚的茶庄,宁静安祥,在坐了很久之后,沙微打破了平静。

安静的坐着,他怔怔的看着她,却再无法做到最初的平静淡然,气氛充斥着尴尬,他有些坐立不安,无论问什么说什么都觉得无从说起,想要告别又觉得一句话都没说显得无礼,想了许久,才发现,他们之间,找不回的,是那份随意,或者,在离去的时候,他们没有分开,面对生活,他们还能维系那份随意么?

听着沙微的问话,他猛喝了一口茶,“嗯,还好,你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沙微的眼里有一滴清泪,但随即一闪而逝,也只浅浅一笑,“嗯,还好。”

他有些心酸,但又马上被笑容代替。

之后又聊了几句,关于工作,关于家庭,他从不知道沙微是如此的健谈,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喜穿白裙子的女子是那么的安静,像是一粒死寂的微尘,被狂风卷到天上也无法呐喊的柔弱女子,根本无法和这个姿态从容的职场高手相提并论。

越往下聊,越觉得索然,怎么说笑都无法热络的生疏,如今的千言万语,竟抵不过当初的沉默以对。

可如果是一生一世的沉默呢?那又会是他想要的吗?对着一面镜子,透过彼此看着自己的形态,安慰自己的心,那就会是他渴求多年的平静温暖么?

谈话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为了防止他妻子的打扰,他在工作时间从来都是关机的,响起的是沙微的电话。

几句话的时间,沙微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低低回了几句,便猛磕上手机,匆忙拿了包,告辞离去。

“我那里有几份合作的详细资料,叫你的秘书跟我去趟吧。”他说。

沙微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绝别般的,毫无任何掩饰矜持,最后点头离去。

“微姐的孩子?”办公室内,沙微的秘书小叶略有些吃惊,但看到沙微对待此人的不同,便也没再多问。

“你是微姐的老朋友吧,微姐曾经是有过一个孩子,但一生下来就夭折了,之后就再没有过,加上微姐和林总的关系比较僵,这孩子就更无从说起了。”

秘书淡淡回答着,将资料一份份叠好,便准备告辞离去。

她的话却仿佛刻刀,一分分划破多年的壁障,沙微……沙微……

心很痛,却又跟几年前的不同,这一次,只是很纯粹的为她心痛。

“很僵?”他唤住了即将离去的秘书。

犹豫了一下,小叶也不忸怩,“公司所有人都知道,林总与微姐似乎有什么误会,一直在协议着离婚,一拖都两三年了,职场夫妻,有合有离,也是常事。”不知想着什么,小叶继续说着,“沙微姐是个好女子,心地又好,小时候和我们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人收养也从没忘记过我们,只是命运多桀,后来,她的养父母也都双双离世,你是她少有的朋友,希望你可以劝劝她,我们看得出来,林总是爱她的。”

不记得小叶是怎么离去的,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从最开始她幽幽的说着,那是她的坟墓,到后来,她说,没有人会想起她,朝向她,天地之大,她没有容身之处,最后,她介意他不是孩子的父亲,可是,没有了孩子,当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化作南轲一梦时,她又是怎么度过的?

劝她?可是那个女秘书不知道,一个连哭泣都不肯的女子,连眼泪都舍弃的人,注定只能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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