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7-08-13 13:13
我上初二的时候,每周都有劳工课。有一回学着缠变压器,用电工刀切绝缘纸板时,不小心把食指割了个口。过了俩月长好了,但还是痒;又过了几个月不痒了,却开始麻,仔细看还有点蜂窝状;直到考上大学才算把它忘了,只留了道白印印。人总共才活多少年,这么个小口子竟跟我耗了5年多。
有些伤口愈合得还要慢。我的中学同学钧和庆,上学时关系就十分要好,毕业多年后钧成了家,热心地为庆张罗了女朋友。谁成想日久生变,按钧的话就是,庆“毫无道德”地把人家甩了。钧从此与庆绝交,这一“绝”就是几十年——其实人家当事人早就捐弃前嫌,并有了来往。不久前钧患了中风,已不能言语,庆到家里去看望了他。我不知相隔几十年后,经历了重大变故的钧对陈年旧事如何释怀,但我知道,一道年轻时划过的伤口,赶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开始愈合了,他们还是赢了时间。
赢得时间不容易。还记得那位被自己的学生诬陷“强奸”,背了几十年黑锅的老师么?当那变成了婆娘的“女孩”跪在脚下乞求原谅时,他只是说;“快起来,这傻孩子!”他无法改变凄惨的过往,只好庆幸自己熬了过来,未被时间吞没。他收拾行囊去了远方,与剩下的岁月相守。
曼德拉在狱中关了27年。你知道27年有多久?退回27年,我正在北京各高校巡回演讲,煽动意气风发的天真学生去大西北生活和工作,演讲间隙,被低年级学生簇拥着给他们讲一本杂志“编辑部的故事”。那年我40岁。(我竟然曾经40岁,那么年轻!)伟人曼德拉初次入狱也不过43岁。他坚持学习、锻炼、传播信仰,把牢狱当课堂。27年过去,我们沉于世故和平庸,曼德拉依然光彩拉风。人家那才叫赢,把时间赢到了手。
我们还知道一名英国警官梅耶的故事。21岁,这位骑单车吹口哨的年轻人当了警察,那一年,他接手了一桩奸杀女童案。历时52年,73岁的梅耶将罪犯捉拿归了案。这52年,他没有一刻闲着:翻阅了十几米厚的卷宗,打了30万个电话,踏遍四大洲的土地,行程可绕地球20圈。52年的时光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着他,但他没有败阵。他后背一定刺了4个字:耐心无敌。
时间是我们行为的坐标,又是万物演变的见证。1988年,我们组织杂志同行沿河西走廊考察、观光。车行戈壁,四周都是地平线,东北的老冯突然叫停了车,端着相机四处拍照。我一脸疑惑:什么景观都没有,你就拍这无边无沿的戈壁滩?老冯一脸深沉:我在拍历史,拍时间。是啊,沧海桑田,在地球演变中不过一瞬。我坐在阳关旁的坡上,久久望着坡下开阔的古战场。大家跑下去捡拾传说中的战争残片了,我却想象着千年前的厮杀:时间荡涤了一切,千古风流,谁有耐心陪它到如今?
86年前,为了验证沥青是液体,物理学家把它加热后倒进了漏斗,待它凝固后滴落。86年间,沥青一共滴下了8滴;第9滴孕育了12载,已呈现出完美的泪滴形。这真是个考验人类耐心的实验。我不知怎么想起了不久前读到的故事《他们》。兄弟俩走了不同的路,一辈子陌生寡言,直到弟死去半年后的一天,哥哭了。兄弟毕竟是兄弟,他们看似冰硬的情谊在岁月的漏斗里逐渐成型,虽历时长久,终有一天突然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