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6-01-26 13:30
感恩励志：爸妈的债权
小学二年级，某同学父母离婚了，他两边住，父母大略出于内疚，给他零花钱分外多，爷爷姥姥也时常到校门口送钱送零食。所以他总是钱花不完的样子，兜里永远揣着五香瓜子，一下课就去买冰棍。而多数同窗和我一样，一礼拜也吃不上一根。那会我六岁，很爱慕，总盼着爸妈早日离婚。
我能安排的财产就是可丁可卯的早餐费。所以有时为了买心仪的文具，或者课间到租书店看君子书，只好不吃早餐了。我时常搞不懂，为什么我们一家人总是在辛辛劳苦种植各种蔬菜，还养猪、兔、鸡、鸭，却过得比别人家困顿。而且照顾这些畜生，占用了我所有的课余时间，导致我没有踏实游玩过哪怕一个下午。外出也都是偷偷摸摸的，多半会很快被父母找到，用比较严格的方法带回家。回家除了完成作业，爸妈还部署了高出两个年级的课程给我学。余下的时间则要帮家里干活。不幸的是如果测验不是第一还要挨揍。
院里的同龄孩子正在热衷拉帮结派的岁数，我透过窗口看他们嬉闹，却少有跟他们相处的机遇;偶然参加游戏时，很天然能感触到一种不算重大的孤破氛围包抄着我。幸好我对此比拟麻木，本性里对独处也并不恶感，总能在任何状态下考虑出点乐趣来愉悦自己。比方挨我妈揍的时候，打着打着我就走神了，忘却鞭子正抽在身上，忽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件，就笑了起来……
父母近乎残酷的管教，一方面是受到持续的望子成龙的饥饿感驱使，还有一个主要起因是哥和姐都在北方求学，家里的经济压力宏大。日常的活计太多，需要我介入劳作。重活干不了，有些事情还是能帮上忙的，好比养兔。
三年级那年，来了几个萧山商人，在县广场摆了很大排场收兔毛，价格绝对工资来说高得离谱。全县国民沸腾了。可当地人连长毛兔都只在挂历里见过，何况兔毛。很多人动了心，也只能扼腕叹气。妈据说后立刻去征询。这些人重要是卖种兔的，然而许诺回收兔毛，有多少要多少，价格从优。这喜讯给妈打了一针强心剂。
不过一问种兔价钱，心就凉了半截。一对种兔五百元，当时爸妈的工资加起来不到一百，这怎么买得起。妈做事一贯雷厉盛行得恐怖，问清对方停留时间后，火急火燎回家主意筹款。亲朋也多是穷人，生活抠抠缩缩糊口都很委曲，到最后没辙了，只好想方法贷款。几番折腾，终于搞起了家庭养殖业。
爸花了几个星期来打兔笼，木头做架、竹条做框。一排笼子分上中下三层，每层笼底腾出高约十五厘米的隔段。在隔段里，前高后低斜搭一片油毡，用来接粪便。油毡下沿接一根对剖去节，凹槽向上的毛竹，每根毛竹也有坡度，它们一组一组指向更低的几根毛竹，然后又汇总到最后通往粪池的那棵毛竹。这个排粪体系和瑶寨的引水系统殊途同归。椭圆的兔子粪，会从笼底竹片的缝隙间滴溜溜漏下来，落到油毡上，滚到毛竹槽里。马不停蹄地滚啊滚，经过波折跌荡的旅程，一直滚到了粪池子里，省了很多的清洁工作。
因豢养居心切当，几对种兔很快生了许多兔仔;但我们没经验，头几胎兔婴被产后情感失控的兔妈妈咬死了不少。父母疼爱不已，此后每逢临产前几夜，他们就如坐针毡，不敢睡觉，随时打着电筒去查看。
作为养兔菜鸟，我们不晓得兔子有磨牙的习惯。养过兔子的人清楚，啮齿类动物的牙生生不息，一直在长，每一天都须要磨牙，否则会变成獠牙，这样一来，兔笼就遭殃了。没几天，良多兔笼就被啃得千疮百孔，兔房里大小白兔到处乱窜，身上沾满灰，成了黑兔。它们连门和墙砖都嚓嚓地啃。不得已，爸妈只好再借钱来买铁丝网补漏。钱未几，铁丝网有限，不够全换，爸只好每个笼子里绑一块木头供它们磨牙，而且每天都要巡视有没有快咬断的地方，一旦产生赶快补上。
最多时候，家里养了整整一百只长毛兔，兔抽象占大半个家。我的斗室间也被征用了，我就搬到客厅沙发上睡。爸怕我滚下来，摆多少张椅子挡住。院子里的两排兔笼上要钉一层油毡防雨，下面挂一盏25瓦的灯泡。昏黄的光芒总在微微抖动，照得兔子眼睛发出红幽幽的光。等兔子吃完，再挨个笼子关灯。
春季，每天中午放学，要跟妈去田坝打兔草。一人拎一个竹篮子，她的大，我的小。一前一后沿着田埂随便走，看哪里的野豌豆旺盛就停下来，埋身进田垄里去薅。常常脚蹲麻了，站起四望，只见无尽的油菜花铺满茫茫原野，看不到我妈。我跳起来尖声喊：“妈，我在这，你在哪呀!”她不一定会从哪个方位冒出来，冲我招手：“快来，这边多得很。”
我们一把把往篮子里拼命塞兔草，压得实实的，甚至于回家路上，俩人都得偏着身子走路。时间一长，手勒疼了拎不动，要用手肘弯勾住篮把，用腰顶住篮框借一借劲儿，这样身子就更偏了。两人衣裤沾满了嫩黄色的油菜花粉。春季雨足，时常还会浑身湿透。
初夏，开始引水种稻，田坝里的杂草都被铲掉，灌溉成了水田。成片的野草没了，我们只能顺着高高下低的田埂，挖些残留在上面的蛤蟆草和奶浆菜，还有蒲公英。溪流的水宕里还有一蓬蓬的夕阳菜，人也可以吃的。这些货色稀稀拉拉不陈规模，比春天少了很多。
为了装满竹篮，我们不得不一天比一天走得远，笼罩的规模越来越大。有时候要走好几里，翻过铁路，快到了犀牛望月。五里桥的珍珠井邻近我们也去过，还有毛竹掩映的抹赖村。由于打兔草，我对近郊的地舆十分熟悉，为往后逃课找逍遥去处打下了良好的基本。
秋冬节令草木枯败，家里不能让兔子饿着，只能买回来一麻袋一麻袋的胡萝卜，切成丁儿，拌一点买来的猪饲料喂兔子。
兔子的身体一每天鼓了起来，毛越来越长，播种的时刻要到来了。不外剪兔毛也非易事，不警惕会剪到兔皮。兔子很温柔，疼了，发抖一下，眼神还是一贯的明澈。但，也有发火的时候，我们都被疼急了的兔子咬过多次。开始一下昼剪不到两只，到后来一个小时能搞定一只。兔毛一层层摊平放纸箱里，怕生虫子还放了樟脑丸。
积攒到必定数目的时候，妈给萧山写信，盼望他们能尽快过来收兔毛。对方回信说你们先攒着，明年我们一定从前收，我们培养出了新种类，兔毛品质更好，产毛率更高，你们要不要买。小处所的人就是好骗，容易就信任了。爸妈又持续贷款买了几回。
可年复一年，对方老是把我们的愿望推到明年。爸妈着急万分，却也一筹莫展。此时家里兔子越来越多，不得不又打了好几层笼子。一每天，那么多兔嘴张着等吃，资金压力摆在面前，靠工资补助兔食基本不事实，只好另谋他路。
妈手巧，会刺绣会缝纫，在养兔之前，她就在懂行的人帮忙牵线下，做背带找人代售。养兔之后，爸妈更是拼了命地做背带，那时他们俩已经熬得瘦骨嶙峋，精力状态却仍旧强劲。
背带是背孩子用的，造型有点象鹞子里的沙燕，有臂展和尾帘。四角缝上粗棉绳，把小孩裹在后背，四条粗绳绕身前，斜打十字绑，孩子背得很贴身，不影响举动，最合适劳动听民带婴幼儿。背带表层是绣片，绣片和里衬旁边垫有硬布壳，制造工序复杂琐碎，很耗时。背带只在赶场那天销售，五天赶一场。
妈每场之间要完成几床背带，这是很艰难的义务，一个人切实忙不过来，有些工序需要爸和我帮忙配合才行。一家人每天都为这些事情起早贪黑，况且爸妈要教课，这些活只能调配到夜里。所有的时间都塞满了，没有一丝缝隙。
为了省电，家里只亮一盏七瓦的灯管，咱们仨就挤在范畴有限的灯光下各自繁忙。我做功课，爸备课，妈一直埋头刺绣，绣针穿过绷圈上的布料，持续发出一种枯燥的软软的闷响。
爸备课结束，赶快帮妈用糯米做的浆糊把绣片贴到布壳上压紧。妈快马加鞭地踩缝纫机，沿着绣片布壳边沿，细针扎一圈用作滚边的布条，为了省布料，布条尽量裁得很窄，这就给滚边增加了难度。最后把一块一块贴好绣片布壳缝成型，在反面缝上藏青色的棉布里衬，就开工了。专职从事背带制作的，基础一场出两床。统一时限里，爸妈能在工作之余制作出三床甚至四床，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观。
记忆中，他们几乎每天清晨才睡觉。我很屡次在赶场那日的凌晨醒来，依然看到爸妈在埋头苦干。他们要趁拂晓前完成，在其它老师起床前，送到留念塔市场的徐姨家，由她代售。那个年代，感觉老师搞副业是不畸形的，遭人非议，所以只能偷偷摸摸地做。
那时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感到很漫长，而爸妈却认为太短暂。他们会时不断瞟一眼闹钟，嫌它走得太快。眼看要到送货时光，有些尚未竣工，妈很惘然，眉头紧锁。爸也显得忧心忡忡，把已实现的背带叠在一起，用床单包住，斜挎在肩上。妈给他开门，目送他在夜色中远去，而后筹备接下来的用料。每次爸送回来，倒头就睡，天快亮了。
妈对自己手艺有很高的请求，稍有闲暇就收集美丽的图案，琢磨如何加工出绣。所以我家的背带世态炎凉，很快就能出手。徐姨说，经常一早就有人来等她开门买背带。妈听了很高兴很得意，只恨自己不能多生几只手，多做几个。
假如遇到爸第一节有课的日子，妈就不准他去送了，让他对好闹钟放松睡觉。然后摇醒我，让我陪她去。爸送我们出门。先是吩咐几句，再拧开暗锁的栓，提起门轻轻关上，又无声无息放回锁栓，担心关门声音大了，吵醒其余人家。
我还没醒透，迷迷瞪瞪地套上衣服。妈已经挎好了背带，牵住我的手，一前一后踩进黑暗中。一路要穿过我们小学、大塘边、黎家巷、自来水厂、小东门、菜行，大多路段不路灯，只能凭教训下脚。有时候踩滑了石块，妈会压低嗓门责怪我大意。到她脚滑的时候，则会骂：什么狗屁路。她才不会责备本人呢。我们一路低声说笑，妈跟我讲封神榜、水浒、杨家将。常常说杨宗保比你大一点就带兵打仗了，说得我热血沸腾。
那时候沥青路很少，简直都是煤渣路，我衣着妈做的硬塑底布鞋，脚底沙沙，使我们经由的一条条冷巷都显得异样空阔。我们从未在路上碰到过人，干净工还没上班。因而全部行程有种穿梭秘境的感到，朦朦胧胧的安静世界，似是而非的熟习。
来到纪念塔，微微叩徐姨家的门，朝门缝里低喊两声。有时候徐姨还没起，我俩就抱着背带，在门口站一会，看着黑沉沉的天。等徐姨一手系着衣裙开门，笑容迎我们进去，相互交待几句，我们就分开了。回到家，天麻麻亮。妈问我自己煮面吃行不行，我许可着，她就伸手抚抚我的小平头，笑一笑，打着长长的哈欠去睡了。
有天妈要给缝纫机穿线，半天穿不进去，她的暴性格又上来了，动作越来越剧烈。爸说你歇一歇，我来。爸原来视力就不好，招手让我去尝尝，这下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我自得扬扬，妈回报我几个白眼，不过还是舒心肠笑了。打那当前，但凡给缝纫机穿线都是我来，后来连穿绣针线也归我了。我常常趴在一边看妈做针线，潜移默化之下，也学会了绣背带这个活。尤其是戳绒环节，又快又匀，成了一个颇受倚重的帮手。
我也揣摩一些其他的生钱办法。暑假，听说墨水厂回收墨水瓶，我很动心，?着一双大拖鞋，撅了根树枝，到处扒拉踅摸。夏天野草真高，我正在师范教室窗下的草丛里扒来扒去。肖老师看见了问我在干啥，我说抓蛇呢。他哈哈笑：傻崽啊，你不晓得打草会惊蛇咩。一路笑哈哈回了家。我也转过身来偷笑：你才笨呢，居然看不出我在找墨水瓶，真以为我敢抓蛇呐。
养兔失败后，饲养重心转移到了猪圈。每天上学前我拎个空桶到食堂门口，接学生们午饭的剩饭菜，放学后顺路拎回家喂猪。刚开始，天天满桶;后来别的老师也开始养猪，接剩饭的桶就日渐增多，最后学校周边的居民也来了。总共十几个木桶铁皮桶，错落雁行。资源这样的缓和，只能靠斗智斗勇了：是放在女生还是男生宿舍，放食堂门口还是路上。每天午餐晚餐时间，我都在思索如何能让我家的饭桶怀才不遇，然而后果都不幻想。甚至出缺德的，趁我不在，把我桶里的料倒进自己的桶。
一而再再而三，我的怒气终于冲破了临界点，把那家伙抓了个现行，当他的面砸了他的桶，因此不得不打一场不分输赢的架，引来无数嘻哈加油的围观者，像押了注一样，欢跃一片。从地上爬起来的我，裹了一身泥，懊丧地拎着半桶潲水往家走，心说要挨揍了。没想到父母却意本地镇静，让我连忙去换清洁衣裤好吃饭。
光靠剩菜剩饭喂猪是不够的，还是以饲料为主，因此有的猪还没有养大，就不得不卖给猪肉贩子，否则没钱继续买饲料。我陪爸去买过两次饲料，一起推着借来的板车走了良久。饲料厂在郊区，火车站还往南。出入饲料厂的人看上去都很粗俗，农户居多，还有蹲在一边吸烟，嬉笑打趣等活的零工。爸形状比较文弱，穿戴白衬衫，呈现在里面很背眼。
但他干活不落人后，很麻利地爬到麻袋沉积成的小山上，一铲一铲把以糠为主的饲料往麻袋里装，扎好口，再一袋袋扛下来，码在板车上，垒得很高，再用粗麻绳前后捆住两道。自己动手能省出一两块钱。旁边一群零工喷着烟笑道：“唉，累死累活省这点钱，不值得嘛，陆老师。”爸也不谈话，笑笑，继续捆紧了绳索，打出一个圈，挂在肩膀上，脚一蹬，就上路了。他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两人不修边幅，却是说说笑笑地，回了家。
夏天，榕江西瓜上市了，看到满街的西瓜片，妈心血来潮，要是把西瓜皮切碎熬烂，应当也能当猪食吧。当天晚上，她就带着我出门了，仍然是一人一个竹篮子，没多久就捡回两篮。果不其然，猪没有谢绝西瓜皮的意思，也可能是这些家伙不挑食，看上去吃得很兴奋。于是每天晚上我做完作业后，就和妈上街去了。后来爸总结出经验，用通火钎子弯成钩子状，往西瓜皮上一挖，就叼上来了，省了不少哈腰的力量，也不脏手。
养猪、做背带的同时，养兔生活还在连续着，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兔子的滋生能力犹如爆炸个别，成长的速度也无比惊人，小兔两三个月就开始产毛。兔毛如雨后春笋，已经堆积如山，一到雨季，怕生霉，还要生炭火驱逐潮气。爸妈一天天机械地重复着豢养兔子的流程，心里很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萧山那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最后彻底失去了消息。
妈失望之下，不得不狠心作了决议，送一些兔子给乐意养的人，剩下的吃掉，否则人都要饿死了。杀兔伊始，真是痛澈心脾。妈让爸着手，自己躲到房间里哭去了。我抱着待宰的兔子也哭得说不出话来。
炖熟的兔肉端上来时，我们三个相顾无语，无力持箸。养兔几年，家里家徒四壁，很少吃肉，没钱买。这盆香喷喷的兔肉竟然引不起我的食欲。或者我已经习惯了蔬菜，心里暗下信心，毫不吃。这是最初。到后来，也麻痹了，吃得不可开交，只是杀兔子时仍旧不敢看。
自在经济开放之后，县里逐渐崛起很多行业，录像厅，游戏室，图书摊子，发廊，卖凉粉的，卖生果的，整条街目不暇接。作为号称小上海的商阜老镇，独隐士有夜游的基因，晚饭一停止就上街瞎逛去了，老年人漫步感慨盛世，年青人摸黑谈恋爱，小孩满街追打嬉戏。
那些夜晚给我的印象是恍惚的，街上人头济济，昏黄的灯光投射出混乱的光线，一个个人都成了掠影。我在重重叠叠的黑影里面穿梭，象钻迷宫一样。捡回来的西瓜皮有些很脏，沾满泥浆，我们倒在大舅打的大木盆里，水冲两道，然后用猪鬃刷子刷干净。
这样的生涯节奏始终连续到我小学六年级，虽然看起来我的成就问题不大，但父母还是有些莫名的担忧，恐怕我考上离家远的初中，所以不怎么让我参加家务了。那几年里，父母的工资涨过两次，固然只加了几块仍是十几块，但对缓解压力起到很大作用。这时候，妈四十出头，已经戴上了老花镜，一双明眸日渐含混。爸妈除了养猪种菜，偶然才做一做背带，妈对花草的热爱又开端复苏了，家里一点点种上了上百盆花草。随时可能要搬动花盆，让它们躲雨或者晒太阳。天天浇水浇菜，仍然忙个不停，然而完整是放松的状况了。
此后多年里，我们三姐弟一直有个疑难，为何爸妈要这么长年累月地辛劳，千方百计赚钱，生活却情随事迁地窘迫，始终处在艰难的状态里，看不到一丝好转的迹象。按理说，收入应该比很多看似家景优于我们的家庭要高不少。因此我们猜忌这些辛苦是否有收益，或者压根就没挣到过钱，赔了力气空费劲。但我们担心如果属实，说出来会让父母伤心，所以一直把疑问憋在心里。偶尔提及那些熬人的岁月，爸妈微笑说，总比别人那样去打麻将赌博健康啊，就当锻炼身体了嘛，你们看这么多年，我们几乎没去过医院，要总是坐着不动，恐怕会坐出病来的。
这样的轻描淡写并不能抹去他们的皱纹，但给那些峥嵘岁月涂上了一层可以回望的颜色。每年春节围炉团坐，少不得会提起那些艰巨的片断，大家唏嘘喟叹一场。我们几个离家的人，更像是在断断续续的回想里窥测这座小城的历史，只是父母的生活也在其中，所以我们才会特殊地关注罢了。跟着生活的好转，记忆逐步被时间丑化，我们好像成了旧事的傍观者，面对曾经的苦难能够轻松漠然地说笑。尔后，继承反复着每年的告别和相聚。
然而今年的春节，我却无奈安静。那时候哥姐已经离家，我和妈聊天，说到这个房子有可能要拆迁，妈的眼睛就潮湿了，说：“唉，去年我们才把盖房的债还完，想清安闲闲渡过余生，谁知道又要摊上这样的事。”
我吃了一惊：“什么?我们家一直欠债的么?”
“是啊，总算还完了，一身轻松。”
“怎么会欠那么多，欠那么久?”
“我给你算笔帐。那时候你哥你姐在读书，哥一个月要三十，姐四十，我跟你爸工资加起来不到一百，这就去了一大半。不种菜我们吃什么?
”外公逝世的时候，是我和三舅借钱来办的酒，这多少钱。
“大舅本来在大修队，天天扛铁镐修铁路，苦得很啊。我得帮他调到麻尾机务段，对错误。大舅妈在黄后小学，一天往返走多久，你晓得不，四个小时啊，天天脚都是肿的。不帮她调到麻尾，他们怎么生活?没有我和你爸天天到处找人，能调回来吗?这钱花的可不是小数量啊。
”桂恩?民办老师当不下去了，一点收入都没有，梅姐麒哥都瘦成猴子了，天天饭都吃不饱，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啊，你说怎么办，不帮她行吗?她租房开小卖铺，还不是我们出钱，那钱都是我去借来给她的。后来桂恩?拿屋子典质去做大米生意，被骗得一分钱捞不回来。你能眼睁睁看她一家四口流浪街头啊，上哪要钱，我没办法啊，只好去贷款六千，帮她把房子赎回来。现在她死了，这个帐还不是要我们来还。
“小舅呢，从上隆农场回来也找不到工作，除了种树什么也不会，怎么办。我让他去木匠行学木工，拇指还给锯了，医药费还是你爸送去病院的。木工干不了啦，只好先帮他开个米糕店，他忙着谈恋爱，做不下去了。结婚的钱都是我们凑的。后来又开包子铺，也是我们家出的钱啊。
”还有我们自己盖房子呢，十几万，到处借得焦头烂额的。这些七七八八的加起来，还有红白喜事呢，一家二十三十的，要不是养猪，靠我们那点工资哪里会够啊。
“你认为我想赚大钱啊，那是被迫的呀，谁能管你，谁也管不了，只能自己想措施。我才不想养猪养兔嘞，我和你爸都是爱好玩的人，但要玩就得饿死。当初好了，谁也不欠，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惋惜也玩不动了。”
我问为什么素来不跟我们说。妈白我一眼说：“你开什么玩笑，你哥你姐都在读书，我们才不想让他们分心呢，要是影响学业怎么办。”
“那毕业工作了呢，怎么不说。”
“哎呀，没必要嘛。你们都有好工作，我们就愉快咯，总算把你们养大了，各有各的事业，又何必给你们添麻烦。我和你爸这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都过来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帐呢，缓缓还，又不是没才能。现在也不必象以前那么拼命，但每天不干点活啊，浑身不舒畅，哈哈，不是说性命在于活动嘛，我们就当玩了，边玩边锤炼身体，好得很嘛。有时候你爸勤了，我还逼他起来跑步嘞。哈哈。”
妈看我面色凝重，笑话道：“咦!看你个鬼样子，岂非我们身材不好?再说了，我们也不知晓你们赚多少，反正我知道嘛，我们家都不是赚钱的料，跟你们讲也没用，何必给你们添累赘，你们自己过得好好的，我和你爸就称心如意喽。”我当时按捺住，陪妈看完一段戏，跑上楼去流了一下战书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