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10-06 21:48
初冬，由于去看她，在一座江南千年古刹住了一夜。
她年过花甲，是我见过的独一不说假话、不说别人坏话的女人。每年，她都会雷打不动地去寺里住上几天，回来后神情飞腾，不晓得是什么神秘力气，让她总是那么快乐。
吃早饭了。才清晨五点多。寺庙的每一餐都比山外的要早，基础上是凌晨五点多，中午十点多，下战书四点多。
和尚们一个食堂，香客们一个食堂。和尚们的菜，是货真价实的素。而香客们的菜，竟然是素菜做成的鱿鱼、鸭肉、螺肉，肉的纹路惟妙惟肖，口感滋味也很像！其实，香客未必受不了短短几日的无肉之苦，可寺庙真是谅解常人，如斯殚精竭虑，像一个娘看待自己的孩子，几乎是宠爱了。
吃完饭，她第一个站起来开端整理碗筷，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纳闷，静静问：“咱们食宿费不是都交过了吗？怎么要本人洗碗？”
她说：“这儿不是赚钱的处所啊，食宿费意思意思的，到了这儿，要跟自己家一样。”
果然，香客们无论男女，吃完一个便出去一个，秩序井然，每个人桌前干清洁净，公用的菜盘子，空了，便有人带出去洗，剩下的，则由最后吃完的那个人洗。没有任何人露出和我一样不解的脸色。偶然有几个人会争执一下，去抢别人手里的碗洗。
水大略是山上接的溪水，很冰，没有洗洁精，饭粘在碗上，很难洗，有时得用筷子刮。她洗了自己的，又来抢我手里的碗。洗完了，用公用的白毛巾仔细擦干，扣到青石台板上，那儿已经摞了好大一堆碗。
我有点反胃，说：“这么多人吃，也不消毒，毛巾能擦干净吗？”
她说：“吃的时候，会用开水烫过。”
“谁烫呢？”
“有时是食堂里的师傅，有时我们自己，有时谁早来谁烫。”
“别人吃的碗也烫？”
“顺手的事。”
帮她收拾房间时，看到用过的一管胶水和一支水笔，她说：“别扔掉，也别带走，昨天接待所里的用完了，我走到地道外好远才买回来的。留在这儿，省得下一拨人用，又要跑出去买。”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不行，放这儿，服务员扫除时会当垃圾扔了，还是拿到总台吧。”说时迟那时快，她已经跑出门去，“不远万里”送到楼下的总台，我闻声她不厌其烦地仔细吩咐了服务员一番。
怎么一点儿都不嫌麻烦呢？
扪心自问，感到自己仍是仁慈的，从无害人之心，也有助人之举。然而，如果这个助人之举太麻烦，我可能只做到第一步，不愿破费精神做第二步，或者，基本想不到第二步第三步。而这一步之差，却有天地之别。
确实，谁能做到她那样呢？对家里的任何货色，她要将它们摆得很舒畅，像对白叟一样。比方一棵滴水观音，新长了良多叶子，挤着墙壁，她看到了，会第一时间冒着闪了腰的危险，使劲将盆子挪开，让叶子伸展。好比，对一双鞋，她毫不容许东一只西一只，或一只扣在另一只上，否则，它们不舒服，她也睡不好。如果谁将一件衣服领子朝下挂着，她会去从新挂过。一家人去吃火锅，她便提示服务员，不要那种竹签穿的基围虾，她说，杀生是未免的，但要畅快点。
她从错误孩子唠叨———妈妈把你养这么大，是如许多么辛劳，你当前要回报妈妈。她说，我爱孩子，是我自己的须要，不什么特殊巨大。
她对友人好，只是因为他们人好，却从未想过有无用途。给陌生人捐款，她说，这样我心里好受些。人们说，当初的寺庙都贸易化啦。她会说，师傅们也要生存啊。
我与她差的那一点点是什么呢？是对别人、对世界温顺至极的、绝不迟疑、毫无保存的爱与慈善———就像那句话———“践地唯恐地痛。”
“哪来那么多坏人？我要是怕失去，防人家，别人也防我。可这么多年了，我谁也不防，也不见得就吃亏些。”
兴许，这就是她老是那么快活的起因吧！
太阳还很高，寺庙的晚饭时光到了。
想陪她吃完晚饭再赶回杭州，我们提前去了食堂。未进门，就见一个跟她年事相仿的女香客，正将食堂所有的多少十只空碗、几十双筷子摆放在一张大桌上，用开水缓缓烫着。老婆婆眼神专一，嘴角挂着微笑，全然没有留神到我们进来，苍老的手颤巍巍的，旋着一个个碗，无比的细心,近义词。好像，这原来就是她的职责，似乎，这碗不是给生疏人用的，是给自己最亲的人用的。
她悄悄说：“据说，这个老婆婆本来脾气很不好，到这儿帮忙后，变得好得不得了，饭烧焦了。好的盛给我们大家吃，焦的藏起来自己吃。”
我脱口而出：“世上本无好人，装的时间久了，也就成了好人。”
她呵呵笑了，说：“虽是胡说，还真有点情理。必由之路，有时‘装’的确是一条好路。”
我又脱口而出：“那你呢？素来不说别人坏话，总是那么快乐，总不是装的吧？”问完，我伸伸舌头傻笑，不好心思看她。
她涓滴未为我的不敬动色，仍然微笑着说：“岂非你忘了，你很小的时候，和弟弟偷偷到溪里玩，实在并没有那么重大，可是我因为自己心境不好，打过你们。”
“有吗？”
“有！”她说，“我特别懊悔，从此每天告诫自己，哪怕自己再不开心，也要装成一个好性格的母亲。”
也许，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习惯成做作。
人生本来苦多乐少，假装自己得到很多甜，一定会比不装快乐些。
品格很坏的人，假装自己是好人，假如能假装一辈子，必定会变成好人。
人间间有很多小恶，拿它没措施时，假装看不见听不着，心肠就会污浊些。
生涯中有很多得与失，假装失去也是得到，就会开朗些。
心里有许多计较挣扎，伪装自己很恬淡，装着装着，就习惯成天然了，所有都会恍然大悟。
就像婆婆手里的青花瓷碗，在斜阳下，看久了，宛如一朵朵圣洁的莲花。
临走，我跟她说：“有空，我还会来寺庙住一两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