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07-12 10:26
假如你曾经在1962到1984年间,摇电话到我从前念书的中学去,那么,你必定听过一个雄浑、豁达、洪亮的接线声音。
这男中音的主人,是一位没手没脚,终日坐在轮椅上笑个不休的胖壮男人。他的名字叫林伯。
林伯的笑声,还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它老是舒坦而纵情,毫无神思地伴着他笑得开怀起伏的肚皮,跌荡扩散,沾染着别人,自长廊外的校务处响起,一笑二十多年,从未间断———
多少年来,林伯的声音,跟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俨然已是这所古老教会学校的一局部。良多时候,远远看见他自长廊的尽处呈现,轮椅的影显现在乌亮的长木地板上,跟着木纹摇摆。
我在一个酷热的下战书,知悉林伯失去四肢的本相。
因为贪睡的缘故,我错过了饭堂的午膳,醒来时,宿舍已空无一人,只好嘀咕着溜到糖果食物店去,想找点儿什么吃。
在经由长廊时,我远远看见林伯正在午后安静的校务处,单独吃饭,他的双臂断处,有两块短韧的肌肉,锤炼得出奇的机动,可以拿电发话器,可以拿小匙羹,还能够调校他的老爷收音机上的钮掣。
我跟林伯一贯熟稔,也就诚实不客气地上前,从他的旧饭壶内,倒了些汤来喝,一边掉以轻心地问他:天天都一个人吃午饭吗?
我不想到,林伯会同样麻痹大意地答复我说:不是呀,太太每天下昼,都陪我一块儿吃呀。
我倒有点惊讶,但当时刚十六七岁的我,不晓得在这种情形下,应否追问下去,只好怀疑地持续喝汤。
林伯看了看我,突然淡淡地笑了,指指我刚放下的旧饭壶说:瞧,我太太就在这儿———然后,林伯告知了我一段产生在我诞生之前的香港旧事。
在遥远的1943年夏天,年青的林伯刚开端当文员,也同时兼职两份缮写,战乱的日子,过得狼狈而胼手胝足。那时候,他二十来岁的太太,总会在每天中午,提饭壶到他工作的处所,等他从文书室出来,一起吃。
直到一天,疲惫的林伯在文书室内困极睡着了,不知道午饭时光已到,更不知一架战机正在半空静静地回旋,他只是睡得昏天黑地。
而后,“轰”的一声震天巨响,林伯从梦中惊醒,一阵剧痛攻心而来,他猛一抬眼,竟看见自己一双手臂,赫然就炸断在本人跟前,一长一短,鲜血涌过遍地的颓垣败瓦,流向文书室外。
他又惊又痛,伤感说说,不寒而栗,二心只想站起来逃生,这才发明,自己的双腿也不见了,一团恶红的混乱血肉,正浮散在椅子上,缓缓流泻到地面。
在痛极昏厥从前之前,穿过倒塌的墙壁,林伯偏偏看见文书房外,渐褪的硝烟背地,有一个竟然完好无缺的饭壶,侧躺在他太太的尸体旁边。
浊世的病院只好把林伯的四肢截掉,以保住他的生命。然后,战事过去,林伯花了三年的时间,学会怎么用臂上余下的肌肉工作;再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学会怎样睡得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