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仙境

逍遥右脑  2018-11-01 12:11

过完了李科长特意为他批的小短假,他踏上回到那个不断吞噬自己的H城的大巴车。前几日母亲打来电话说姐姐又生了一个小宝宝,是个男孩,姐姐已经生了四个女孩,这一胎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祈求了几遍上苍。当孩子第一声响亮的啼哭在屋里回荡的时候,所有人都眼含热泪,他在角落里默默的抹眼泪,他知道姐姐以后的日子会好过点了,这消息像长了腿一样半天传遍了半个小村庄。

大巴车平稳的一路飞速前进,他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汽油分子时不时的在他鼻子边嬉戏,昏昏欲睡中胃里一阵高过一阵的海浪拍击着他紧闭的口,他怕自己一松懈就让那海浪袭卷了整个海滩。似睡似醒间,他耳边醒起了李科长在他临走时给他说的体己话,“小林啊,你这些年在这个电子厂里也混得有经验了,最近你们那个小组里缺了个组长,你看有没有兴趣去试下。”他知道很多时候事情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就像有云的时候你说要下雨,别人却说不一定,只是阴天而已。他笑了笑回道:“那哪成,自己虽然19岁进的厂,在这厂里呆了5、6年,但经验还是不足的,再锻炼个几年才能配得上科长您的肯定。”他说话时特意加重了5、6年这几个字眼。

出科长室的时候他想,奶奶的,谁不知道你外甥在我们组里干,这组长你能胳膊肘往外拐地给我才有鬼。说完还朝着科长室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汽车仍在前进,只是突然一个急转弯,整个车向右漂移了。他明显感觉胃里的那片大海又朝海岸逼近了几分,还从海底带来了一些形状各异的贝壳以及深海垃圾。母亲曾对他说,不指望你多大出息,只盼着你早点娶上媳妇,让俺和你爹抱上大胖孙子。可男儿志在四方,他当初一直不愿意接受所谓的命运安排,也不愿接受父母给安排的相亲,独自一人两手空空来到H城打拼,可高中学历让他几乎寸步难行。最终进了一电子厂,想着多熬点日子总会出头。这座城市刚开始对他而言就是天堂,仙境般的存在。它坐落于天际,被无数星光包裹,一层一层地发着耀眼的光芒,那光芒一直照到他心里。别人告诉他,那个地方太危险,就是一个虚空,那里什么都没有,连个人都没有。他不信,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与模样告诉他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就算头破血流也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来。所以后来他就真的头破血流了。

烈日下发传单、酒店里当服务员、洗盘。甚至帮别人刷小广告,触摸过一个又一个或古老颓败或干净平整的墙。看到不同的人走过,面无表情的,冷冷的。被驱赶,被嘲笑,吃着最便宜的盒饭,流浪过几个火车站,住着最狭窄的房。直到最后选择最简单,最安逸的工厂,他在加工一件一件电子产品的时候,分不清哪个产品是他。是他在加工产品,还是产品在加工他,这算不算与这个城市融为一体,成为城市大工厂的一个零部件。

24个小时的车程让他身心俱疲,每一次都如在炼狱般煎熬。大巴车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青年,用最饱满的热情服务着它的事业。他感觉屁股底下的不是座子,而是一片白云,软绵绵的,找不到支撑点。他动了动身子,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给自己灌了一口水。抬眼间看到坐在斜对面的那个姑娘的侧脸。阳光打在她脸上,形成一片光圈,几撮细碎的刘海乖乖的顺着脸颊倾斜。他身子一震,把胃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看着那侧脸出神,他竟有种错觉,那是曾有过最温暖的温度的她。

司机粗犷的嗓门响起,“前面有警察查车,你们注意点。把你们的票拿好。”他使劲拉开上下眼皮,用一种近乎悬空的姿势漂于座位上,看到车窗外一排接着一排的高大建筑飞过,他来不留仔细分辨有什么不同。一阵电话铃声在闷热的空气里响起,他看了看手机是工厂里住一个房的小黑打来的。他按了接听键,小黑欢快的声音传来:“哥,啥时候到啊,等着你开坐谈会呢!啤酒小菜都给你备好了,你麻溜点啊。”他一听便知道,估计不知道又是哪个小王八羔子失恋了。他回道:“知道了,哥再有半天就回去了,晚上准时参加座谈会。”说完便挂了电话。他们那集体宿舍住了八个人,个个都是情场高手,一个月失恋好几回,这座谈会也是开得勤,且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那家伙,借着酒疯个个都是情场能手,泡妞史都能出书了。借用小黑的一句话,只要是妹子,都有弱点,抓住弱点,攻其不备,妹子们自会投怀送抱,没有攻不下的妹子,只有不聪明的男人。

有一次,他们讲完自己的情史,起哄着让他也来一段,“哥,你看,俺们都来了几段了,你也来一段让大家乐乐。”他只是喝酒不说话,酒精过多脸红得像个初升的太阳。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张嘴眼泪就开始肆虐,他赶紧跑去卫生间吐了个干净。回来后他们都说,“哥,你这不会连这点事都没有吧。”他在他们的哄笑声中默默地又开了一罐啤酒。他其实是有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仿佛那些情节都被她上了锁,密码自己一直输不对,解开不了故事的谜底。她说过他要是哪一天走的无影无踪,从此就不要提起她,对任何人。他终究是再也没资格提起她的名字,任何关于她的事都被注销。当他还买不起幸福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走的离橱窗太近,盯着幸福出神,所以最后他退出得干净。

有多少人多少事就这样被大巴车带走了,带去不同的目的地,说给不同的人听。他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意识开始模糊。他使劲用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好像有一堆乱线团,他找不到开头,也看不到结尾,越扯越乱,到最后把自己捆绑在里面。那不安分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海潮又一次袭来,来势凶猛,无法遏制。大巴突然停了下来,他吃力抬起靠在窗户上的脑袋打探,大巴门吱的一声开了,几个穿着警服的壮汉出现在车头,司机赶紧屁颠屁颠地下了座位迎上前去,递过去几盒烟道,“这么大热天的,辛苦几位了。来抽根烟,一会喝瓶水解解暑。”带头的那个警察瞥了司机一眼,随后环顾了车厢内拥挤不堪的状况,咳嗽了几声,接着对着司机说,“你这可有点超载啊,最近上头查得紧,这你看司机一听这话,赶紧把那带头大哥拉到一边满脸堆笑地说,”这年头都是为国家办事,不容易,你看这点烟够不够意思。“他看到司机侧过身,从他的角度刚好看见司机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塞进烟盒。那带头的看了看烟盒里的东西,点了点头,说”虽然人多了那么一点,可没什么危险。走吧走吧,注意点就成。“司机忙连谢了几声。随后穿警服的几个人便下了车。大巴重新启动。

他再也克制不住了,一把拽过座位边的几个备用袋子,开始翻江倒海地吐。那海潮一浪高过一浪,整个人都要吐干净了才觉得舒坦似的。口腔里五味陈杂,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呛得眼泪直流。他笑着自言自语:”这下把昨晚吃的都吐完了,也罢,图个干净。他一手托住袋子,一手快速地把袋子口打上死结,那一团废物变成了一个圆球在他手里转来转去,他摸着那温热的触觉,只觉得有的人的心估计都没这东西热乎。这么些年,他知道无论追求什么都要付出严重代价,就像他追求通往“仙境”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也不知道还能守住些什么。只知道他的模样变了,他常常做梦梦到那个青涩的自己,在一片迷雾森林里拉着一个精灵找出路,却怎么也看不到阳光照进来,没有路到处是荆棘,泥潭。

“嘀”的一声大巴鸣笛响起,车身慢慢减速,这时的大巴就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缓慢不失稳重。售票员喊了起来:“H城到了,到站的人下车咯。”车内立即起了骚动,大家纷纷收拾行李,谁都想快点离开这个大巴,这个让人压抑的鬼地方。他看着人群慢慢在车厢里移动,自己开始收拾东西,他知道对于最后一排,根本不用急,连抢先的资格都没有,位置决定行动。

看到这个熟悉的城市,他开始困惑,他熟悉这里吗?不,他呆的越久越不了解这里,它的脾气,它的爱好,它的面容,越来越不清楚。这里还是当初那个“仙境”吗?他只是觉得这是海市蜃楼。你觉得你离它很近,实则很远,你以为你跟它很熟,其实连它的大腿都抱不上。

谁不是从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被现实折磨成一个心机深重的疯子。他累了,他一直被什么东西压着,翻不了身,一直在反抗却从未取得胜利,最终耗尽最后一点气力,无法动弹,也不想再动弹。他看着溜光的马路,繁华的街区,排排座落的大厦高楼,不知疲倦一直奔跑的车,还有那脸上始终没有表情的,淡漠的人流。他扯动着嘴角让自己看上去是在笑,眼泪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还执拗地不肯落下。

他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夜幕降至,他想起了家里的父母,以及那条瘦的皮包骨头的老黄狗。他决定过节的时候见见那个父母给他介绍的姑娘,不管她是不是也有着细碎的刘海,温柔的眼光,他都应该去看看。他提上箱包,踏着这渐黑的夜色走进H城,走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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