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05-14 11:42
“子宫”或者真的是每一个人最初的宫殿，这么富丽，这么安全，温暖，幸福。
我总觉得记忆是从在母亲子宫里就开始了。
我蜷缩着，像一个果核里静静等待发芽的果仁。
四处不光，或者，我没有张开眼睛。然而我听得到声音，我嗅得到气息，我感认为到温度，感感到到另外一个身体跟我衔接在一起的心跳、呼吸。
我像是浮在水流里，能够听到水波微微荡漾的声音，感觉得到水波流动。水流是温热的，贴近我的皮肤，我像是被平安的港湾维护着的一艘船。我试图感觉那一个围绕在我周围的空间，柔软而温暖的空间。我试图伸动一下我蜷曲的四肢，移动一下拱着的背，向下探一探头部。
也许在密闭的空间里，那里有一个出口。我想出去，想从这个保险、暖和、幽暗、湿润的空间出去。想出去，却又胆怯出去，不晓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还要多久，才干出去？我悄悄等候。像果仁的芽期待撑开果核的硬壳，探出新绿的芽。
我动了一动，未几久，感觉空间外面也有反映。是一只手在抚摩我，微微拍打、摩娑，像一种讯号，似乎很遥远，却又很熟习的讯号。
我再动一动，那拍打、抚摸的讯号就更显明。我们像玩着身体密码的游戏，都盼望感觉到对方。
那是我学习到的最早的语言吗？一种心跳的节奏、一种血液的流动，一种身体的温度、一种呼吸的起伏，我静静聆听着，我静静感觉着，被另一个人的体温包抄庇护着的幸福。
我想回到母亲自体里那一个最初的空间，感觉温度、水流、呼吸、心跳、气味，感觉真实却没有意思可言的讯号。那些节奏、速度、韵律的起伏，那些笃定的抚摸与轻轻的拍打，像机密的叩门的声音，都是我身体里最初的记忆。然而，我出身了，探出头来，号啕大哭，从此分开了那最初的记忆空间。
新的空间很晶莹，刺激我的瞳孔，声音很嘈杂，找不到本来的安静的节奏韵律，良多重大的拍打挤压，碰撞，都跟最初身体的记忆不一样。
我一直在适应新的空间，然而我也始终没有忘却那最初的空间，时时刻刻想回到那清幽、单纯，全然只有本人的空间。
我喜欢一间不大的卧室，像一个窝。睡眠的时候没有光的刺激，没有声音的烦扰。我蜷曲着身体，被窝连头带脚一起包裹着，像回到最初子宫胎儿状况的自己，孤单地感觉自己，宇宙只有这么大，静静地感觉自己，体温，心跳，呼吸，等待叩门的声音，等待召唤你身体清醒的讯号密码。
在那样的空间里，在那样的姿势里，像等待发芽的果仁，觉得安全，觉得宁静，觉得山高水长，可以跟自己完整在一起。
一直到二十多少岁，一个学医的朋友发现我这样的睡眠姿态，突然告知我：这是“胎外害怕症”。
“胎外恐怖症？”一听到“症”，就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什么重大的病。
学医的朋友看我一脸惶恐怀疑，笑着抚慰说：没有什么，就是在诞生时受了惊吓，一直想退回到子宫里去，退回到胎儿的状态。“啊———”听友人说完，我长长吁了一口吻，原来所谓“症”，只是身体上忘不掉的一些记忆吧。
我开端摸索自己身体里暗藏的许很多多记忆，那些零星片断跟含混、不成形的记忆，气味、温度、节奏、轻重、速度，像一次梦醒时候回想的梦，这么详细，又这么隐约，这么近，又这么远。
我感觉着一条脐带连接着另一真个母亲，我可以像医生用听筒一样，听到母亲的心跳呼吸，听到她的哀伤或喜悦，听到她的安静或浮躁。
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我的感觉曾经如斯完全而纯洁，没有漏掉任何一点细节，包含母亲刺绣时解开纠缠丝线的指尖，那么细微舒缓的耐烦，包括她不警惕被针尖刺到的痛，我都记忆着，记忆在我身体的舒缓与缓和里，毕生都不会消散。
身体的记忆太多细节，太真实，太具体，我们形象的文字语言无奈反复叙述，但身体告诉我———时时刻刻要回到那个原点。
我喜欢庄子说的一个对于“梦”的故事———一个人在饮酒，越喝越开心，觉得这样喝酒，真是太幸福了。喝了一会儿，这个人醒了，发明刚才喝酒是一场梦，他就大哭起来，觉得人生虚无，伤心极了。他大哭了一阵子，不多久，又醒了，发现方才大哭是一场梦，就跑去打猎去了。
庄子说的是———“梦喝酒者，旦而哭泣；梦呜咽者，旦而野猎。”（《庄子•齐物论》）
“旦”就是日出，是日头从地平线升起，是睡梦停止的拂晓，是醒过来的时候。没有醒，我们实在不知道是梦。咱们想把梦说明白，却越说越阔别梦的本相。庄子是少有的哲学家，敢把梦说得那么真实，那么荒谬。
兴许应当回到那最初的空间，再记忆一次身材上那么详细的感到，那些实在而断定的讯号。
面对外面嘈杂吵嚷的世界之后回到家，我仍是爱好窝在被窝里，连头带脚包裹着,励志演讲，享受一个人悄悄凝听自己心跳呼吸的快活。
“子宫”也许真的是每一个人最初的宫殿，这么华美，这么安全，这么温暖，这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