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05-13 12:37
放了假，早春的日子松弛下来。将午未午时候的阳光，橙黄的一片，由窗棂横浸到室内，晶莹地四处射。看到这统一片阳光射到地上时，我感到地面上花影浮动，暗香吹拂左右，人跟着晌午的光霭花气在变幻。那种动，柔谐悠扬，有如无声音乐，令人悠然轻快，不自发地脱落伤愁。
那年我六岁，记得是刚出了水珠当前——水珠即寻常水痘，不外我故乡的话叫它做水珠。当时我很爱好那漂亮的名字，忘记它是一种病，因此也感到一种神秘的自豪。只有人经由我窗口问出“水珠”吗，我就觉得一种光荣，那种感到至今还印在头脑里。也为这个缘故，我还记得病中奢靡的愉悦心情。固然同其余屡次的害病一样，那次我依然是被孤单地软禁在一间屋宇里休养。那是咱们老宅子里最后的一进屋子：白粉墙围着小小院子，北面一排三间，当中夹着一个开敞的厅堂。
我病在东头娘的卧室里，西头是婶婶的住房。娘同婶永远要在祖母的前院里行使她们女人们的职务，于是我常是这三间房屋独一留守的主人。
在那三间房子里病着，那教训是为难的。时光过得特殊慢，尤其是在日中毫无睡意的时候。起初，我仅集注我的听觉在各种似脚步声，又不似脚步声上面，料想着，等待着，盼望着人来。间或听听隔墙各种琐碎的声音，由墙基底下传出来又消敛了去。过一会儿，我就不耐心了——不记得是怎么的，我就蹑着脚，挨着木床走到房门边。房门向着厅堂斜斜地开着一扇，我便扶着门框好奇地向外看望。
那时大略刚是午后两点钟光景，一张刚开过饭的八仙桌，异样寂寞地破在当中。桌下一片由厅口处射进来的阳光，泄泄融融地倒在那里。一个相对悄寂的四周伴着这一片无声的金色的晶莹，不知为什么，忽使我六岁孩子的心里起了一次极不平凡的震动。
那里并不多少案花香、美术的安排，只是一张极寻常的八仙桌。假如我的记忆没有错，在未几时间以前,人生格言，那上面是刚摆设过咸鱼、酱菜一类极寻常俭朴的午餐。小孩子的心却呆了。或者两只眼睛倒张大一点儿，到处地望，仿佛在寻找一个问题的谜底：为什么那片阳光美得那样动听？我记得我爬到房内窗前的桌子上坐着，有意无意地望望窗外，院里粉墙疏影同室内那片金色温煦毅然不同趣味。我顺便打开手边娘梳妆用的旧式镜箱，又高低动摇那小排状抽屉，同那刻成花篮形的小铜坠子，不断听雀跃过枝的清脆的鸟语，心里却仍为那片阳光隐着一片含混的疑难。
时间经过二十多年，直到今天，又是这样一泄阳光，一片不可捉摸、不堪设想流动的而又安静的珍宝，我才清楚我那问题是永远没有答案的。事实上仅是如斯：一张孤独的桌，一角寂寞的厅堂，一只灵活的镜箱，或窗外断续的鸟语，跟水珠——那小孩子的俏丽的病名——便凑巧永远同初春沉寂的阳光整整复斜斜地成了我回想中极天然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