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8-01-13 21:21
我认识的一个颇有点摇滚精神的小学妹给我写信,用一种大抒情的亢奋语气,向我描述她的羡慕之情:“学校外难以计数的打口碟唱片铺是否茂盛如富有营养的野草?南门外的摇滚酒吧是否还嘶吼着最后的庞克呐喊?如果我来北京,能否在咖啡馆放映欧洲纪录片的夜晚与你相遇?”
收到这封信,我窘迫羞愧得无以复加,硬着头皮回信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知道耶!不过我知道学校外面有个“我爱炸酱面”异常好吃,你来了我可以请你吃一大盆。”因此,又打上了一个谄媚的笑脸符号,它仍然掩饰不了我校外生活的贫瘠与干瘪。
平心而论,我在班里同学中算是在外游荡积累里程数比较多的人。就算是只买一袋酸奶,我也会哼着小曲骑车到校外去买。在我的自我描述里,这被形容成“热爱摆脱象牙塔的束缚,感受社会的千姿百态”。事实上,我自知这只是出于我货比三家的逻辑。
我也想泡在校外,在宿舍之外为自己找一个可以归属的家。
寒冬的夜晚,我和同学吃完好大一盆“我爱炸酱面”,我突然又想到文章开头小学妹给我写的那封信,肚中饱胀,心中凄凉———去他的,我也可以摇可以滚。我对我的同学忐忑又坚毅地说:“走!我们去泡摇滚酒吧。”
步行几百米,就有一家外国人开的摇滚音乐酒吧,会请世界各地的独立音乐人来演唱,号称“地下摇滚”的摇篮。晚上六点的酒吧除了两个酒保外空无一人,满屋的大沙发有种残破的红,陈旧的木质地板走起来嘎嘎作响,在寂静的房子里听得格外清楚。我们两个小心翼翼地一边走一边偷瞄擦酒杯的服务生,猜测他有没有发现我们,像极了《阿凡提》动画片里的笨小偷。
我们窝在二楼最不起眼的角落,看着墙上庞克嚎叫的夸张涂鸦,无话可说,只是讨论了一下刚吃的“我爱炸酱面”。一个小时之后,仍是一个客人都没有,但是楼下响起了巨大的鼓声和电吉他声,声音如此之大而又难听,让我只有张着嘴大口呼吸才能缓解耳膜的压力。我努力克制捂住耳朵的欲望,内心赞叹道:“这才是摇滚啊!”我还随着乐鼓没有节奏的节奏,上下剧烈地摆动着头,如同猛鬼上身,还在忙乱的摇摆中对同学吼道:“你也来!你也来!”
马上,音乐戛然而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音响修好了,一百二。”这个乐器修理工就是我以为的摇滚之神。我的同学被我蒙受的尴尬激怒了,愤然说:“走走走,我们快出去。”我哀求道:“至少喝杯鸡尾酒再走吧。”天知道鸡尾酒是什么东西,我们在一楼的吧台坐了半个小时,两个头埋在一起研究那张黑色的酒单,像两个刻苦的差生窝在一起考试作弊。酒保大概也觉得我们十分可笑,始终站在吧台遥远的另一端,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看酒吧里唯一来的两个客人。
故事的结局,是我们两个自己把自己扫地出门,临走之前,我愤恨又沮丧地在吧台抓了一大把花生米。冬天的北京天黑得很早,那天的风格外大,走过的商店、餐厅、咖啡馆莫不用力地关堵住门,挂上“暂停营业”的招牌。我明知道关店是因为大风,但总有种委屈,觉得校园以外偌大的世界,竟没有一个亲切而喧杂的地方容得下我,让我能消磨一天半时。
理查德•桑内特写过一本书叫做《公共人的衰落》,里面有一章专门是讲“公共空间之死”,说现代社会大部分的公共空间的用途只剩下“通过”而已,许多可以交流和消磨的场所都被拆毁。这样看,许多人缅怀母校外的“堕落街”被拆,如同被摧毁了第二故乡,也的确可悲可叹。
直至今日,当初和我一起从摇滚酒吧落荒而逃的同学,已经能轻松自然地逗留在酒吧,这多少给我树立了一点信心。也许将来,我也可以在校外找到一个可以泡去时间的地方。首先,我得更新一下心里的那本“辞源”———校外的那条街不叫“堕落”,它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