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8-01-12 10:49
我的一个朋友,有一年连遭打击。一份可以给家人带来微薄收入的工作,被老板辞掉;父母又轮番病重,将仅存的一点儿余款全部交给了医院;而妻子却又在此时怀上了孩子。他一个人,在困顿的夹击中几乎无力继续支撑。
同样从乡村出来的我,当时刚刚大学毕业,手头不仅没有丝毫的积蓄,还欠下银行几万元的学费。陪他去医院看望父母的路上,除了与他说说闲话,给他一些精神上的宽慰,我无法再给予他任何切实的帮助。经过一片繁华的商业街时,看着那些生活富足的人们在悠闲地逛街、购物,步履从未慢下来享受生活的我,便一阵忧伤,对朋友说:“如果我现在有两万块钱的话,我肯定分给你一万。”
朋友只轻轻说出一个“谢”字,便将脸别到一侧去,假装看远处的风景。我们两个人在拥挤的马路上,提着为他生病的父母和怀孕的妻子准备的饭食,无声无息地向前走着。我知道我无力的安慰,对于此时的朋友起不到任何实质的作用,岁月继续流淌,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顺水而行。
一年后我离开了那个城市,朋友的事业与家境慢慢开始好转,到后来,我不只可以给朋友一万元,十万元也没有问题。但我却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疏于跟他联络,渐渐就将曾经说过的话完全忘记。
许多年之后,我们无意中又联系上彼此。在一次聚会上,朋友喝下几杯酒后,突然举起杯,站起来朝我鞠一个躬,而后说:“知道吗?你有一句话,一直到现在还温暖着我,而且,会继续把我温暖下去。”我诧异,看着他微红的脸,以为他喝醉了,因为我实在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感人肺腑的话竟让他十几年来还念念不忘。朋友真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还记得吗,那年我很困顿,你说,如果你当时有两万块钱,就会分我一万块用。到现在,每次想起这句话,都还会温暖着我。”
我记得当时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我并没有那样做啊。”朋友笑着回答:“那时同样贫穷的你,能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让我铭记一生了。”
又想起年少的时候,有一天父母干活回来,在院子里用毛巾疲惫地擦洗着身上的污垢。我站在他们后面,见母亲时不时地直起腰来,用拳头捶一捶酸痛的后背,便觉得心疼,走过去,用自己使不上多大劲的小手,给母亲按摩着。我一边按摩,一边还逗父母开心:“等我将来读完大学,挣了钱,一定给你们买最好的按摩椅,让你们累了往上一躺,不仅浑身舒服,还可以很快睡过去,做一个烤面包一样又香又甜的好梦。”
我记得当时母亲转过身来,怜爱地帮我整整衣服,说:“爸妈不累,不用你买什么东西。”我年少粗心,但还是看到母亲转身过去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
等我大学毕业之后,真的挣了钱,却早已将那个诺言忘记。甚至,因为要买房结婚,我还不得不接受父母半生攒下的积蓄。我很少买什么东西给父母,而他们每次打电话,还问我需不需要钱花,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记得跟他们说。
后来有一天,母亲与几个街坊坐在家里喝茶,聊起各自儿女小时的事情,母亲迫不及待地发言说;“我们家孩子从小就很懂得体贴大人呢,10岁时看我们干活累了,便说将来给我们买按摩椅,到现在,每次想起这话,我还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呢!”我隔窗听着母亲语气中的自豪与幸福,想起自己毕业以来,给父母所添的麻烦丝毫不亚于读书时,心底的愧疚,雾气一样升腾起来,一直氤氲到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我们究竟欠下了亲友多少这样忘记兑现的支票呢?我们又究竟许下多少说过便忘、却被别人感恩一生的诺言?我们打下的那些白条,在岁月里发黄,褪去了最初的颜色,却在一些人的心里,宛若一朵秋天的雏菊,以最动人的姿态,绽放在被深深温暖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