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7-12-12 17:35
你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男子,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摇着铃铛,一路前行。你可以看见他的表情——迎面来了车,他也会张惶四顾。但是,如果,车不算多,人不算挤,行进还算顺利的话,你会看见他的嘴巴在动,你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我可以告诉你,他,那是在唱歌。
张狂的男人唱歌的声音会很大,引得路人侧目。大多数男人不会这样——我不是说他们天生内心羞涩,而是他们大概知道,在人多的地方,再如果自己的嗓音又不是特别动人的话,会引起别人的反感!所以,你在大多数时间,看到那些口念念有词、表情异常丰富的男人,他们,那是在小声的歌唱。
我喜欢小声的歌唱。
从初一那年之后,我好象就没大声的唱过歌。那是一次联欢晚会,我第一次登台。说实在的,情况很糟,我根本把握不好。我走调了,更糟的是,由于我拼尽了力气,调更是走的千奇百怪。同学们轰然而笑。我站在讲台上面红耳赤。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学会小声的唱歌了。而且,在有人注意我的时候,绝不开口。
小声的唱歌,是一种精彩。1993年,我曾在一家私营钢铁厂做工。现在没人相信,像我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一个人,能承受得住那样高强度的工作。但事实是这样的,不仅如此,我做的还是劳动强度最高炉前工。我的工作内容是,用眼睛紧紧地盯住炉口,那里随时会有一根火红的轧钢窜出来,我负责快速的用铁钳夹住它的头部,一阵狂奔,把它晾在几百米长的冷床上。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是在唱着歌,小声的唱。其实我知道哪怕我由着嗓子喊,估计也不会有人听到——厂房里的噪音实在太大了。但我还是习惯的、不由自主的小着声。我常陷进某首歌的意境里去,一心二用的结果是,有一次我把一根滚烫的轧钢条甩到了一个女孩的腿上。陪着她养伤的那几天,她一直问我:“你整天在冷床上,嘴里动啊动的,傻儿吧唧的样,干吗呢?!”我淡淡的笑了。
疲惫不堪的日子,疲惫不堪的生命。工余,我会走出车间,在外面的水泥地上,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揪掉一根墙角的草根嚼在嘴里,眯着眼睛看天上的太阳。她就坐在我的旁边,隔一会就用手指头捅捅我的肋骨:“唱一个吧?唱一个吧?!”于是,我酝酿一下情绪,就唱,声音,只有她和我才能听得见。她抱着膝,偶尔腾出手来,暗暗的鼓鼓掌……
就在那段时间,街上开始流行卡拉OK。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去那里打发时间。原谅我们吧,的确单纯的有点傻。我们就坐在电影院对面银行的台阶上,坐在里三圈外三圈围成一团的人们的旁边,夜空里布满了星星,我们并排坐着,她托着下巴,微仰着头,听我一首接一首的唱歌给她听。夜深人散的时候,她说,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一套卡拉OK来,让你天天唱给我听。我没说话,只是,拉起了她的手指……
晚一年的时候,我考上了一所学校,要重新上学去了。她和她的几个朋友,在城河边上的一个小酒店里,给我送行。我闷闷的喝了很多酒,多一句话都不肯说。她把麦克风塞到我手里,说:“唱一个吧!唱一个吧!……”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就唱一个,以后,我可能,再也听不到了……”
我唱了,她哭了……
在遥远的一个城市,我毕业了,留校了。第一次走上讲台,是晚自习。满教室黑压压的学生,年龄甚至比我小不了多少。我有些紧张,讲课的时候,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教室里一篇寂静……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我懦懦地说:“我,给大家唱首歌吧……”那个晚自习,成了我和同学们的合唱。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后来,有人告诉我:“老师,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就是,声音,小了点……”呵,他们哪里知道,在我心目中,轻轻的歌咏才是我所理解的歌唱啊!
小一点的声音,才能收留住内心的喜悦,让快乐留在心里,让心里拥有更长一段时间的芬芳;小一点的声音,才能很好的埋葬忧伤,不至于让自己的苦涩和泪水哗然而出,的不道一点隐藏……
多少个日子在我小声的歌唱里湮灭。有多少次,在陌生的城市里,我轻轻放下手里的麦克,独自一个人孤单单的离去……我已经不能大声的歌唱,生怕,惊动了那些沉睡很久的记忆。我是在怀念着,怀念我的已经消失的孤独的声音,还有,那个被我的歌声所包围的人……
我还在行走着,不曾在任何一个地方扎下根来。在路上的时候,如果车不算拥堵,人流不算汹涌,你会看见一个人,在小声的歌唱,那个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