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们认识吗？

　【一】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父亲的头顶就是不头发的，只有多少根稀稀拉拉地围在旁边。母亲说，那是倔的，好好个脑袋，倔成个秃头。小时候听到这句话，我是要 笑上好半天的。父亲就坐在一旁，满脸愠怒。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他从不体罚学生，但他会体罚我。字写不好，罚；成就不好，罚；背不出古诗，罚。
　　
　　那时咱们住在老师小区的一楼，“高志新他爸打他了”是全院小友人最出色的节目。
　　
　　一次，他让我背《行路难》，12句诗，被我背得七零八落。他赌气地问：“你到底有没有居心？”我一不留心儿，回话时用了当时特殊风行的词。我说：“你反常啊，老师都没让背！”
　　
　　说完我就晓得大事不妙。父亲被那两个字激得暴跳如雷。按住我，用钢尺猛抽。
　　
　　12岁的我，没自尊，没脸皮，只有杀猪一样的痛号。
　　
　　【二】
　　
　　中学时期，没人不看漫画，我也迷上了那些充满着阴暗情节的作品。一次，我逃学去租书，合法我为借到最新一集的漫画自得时，没想到父亲在我身后突然呈现了。
　　
　　那些货色彻底激怒了他，他抓起我的衣领，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然而那时的我，早已在那些昏暗的漫画里，学会了不屑和冷淡。我凉飕飕地望着他，哈哈大笑。父亲被我的变态吓住了，他摇着我说：“你傻笑什么？”而我却直直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那天回家后，母亲见我神色错误，警惕地问：“志新，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呢？有事的，是我的父亲。
　　
　　【三】
　　
　　高二那年，依然很迷漫画的我决议报考动漫专业，学校在阔别北方的广东。当时，动漫专业还不热点，我很轻松就考上了。新生报到，我没有让父母去送，还振 振有词地说：“有你们送我的钱，都够坐飞机了。”没想到第二天，机票就送来了。送机那天，父亲也去了，还要了我的QQ号。
　　
　　就在我回身分开时，身后忽然传来父亲苍老的声音，他顿挫抑扬地朗读起那首我曾经背不出的《行路难》。我听见有工作职员在劝阻，但他仍旧不论不顾地大声念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桑田！”
　　
　　【四】
　　
　　大学生活很美妙，假期我从没回过家。深造、打工，我能够找到太多的理由。
　　
　　大四那年寒假，父亲带着母亲来看我。那个晚上，父亲喝得有些多，醉醺醺地拉着我说：“爸爸以前打你，你还记恨我不？”
　　
　　我半开玩笑地说：“当然记恨了，要不我考这么远干吗？”他突然大声说：“这辈子要能重来就好了！”他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很使劲地抱了抱我。
　　
　　毕业后，我在珠海找到了工作。我发现不管本人曾经如许不屑父亲的为人处世，但骨子里仍是承继了他的不变通，于是在公司里，未免有点儿离群。不外这反倒让我更专一于工作。年底，我成了独一领到年初奖金的新人。
　　
　　我把奖金全体寄了回去。第二天，我给家里打电话，是母亲接的。我说：“爸呢？”溘然很想跟父亲说说话，兴许是为了夸耀自己的成绩吧。母亲却迟疑了一下：“你爸睡了。”“大白天的还睡啊，性格越来越怪了。”
　　
　　母亲无语地笑了。
　　
　　【五】
　　
　　2010年12月的一个晚上，很意外的，家里打来了电话。可是无论我怎么问，那边都只有呼吸声，没人谈话。我正沉思出了什么事，就隐隐闻声电话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做什么呢？不是让你别玩电话吗？”
　　
　　本相是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母亲怕我担忧，没告知我。春节，我赶回了家。
　　
　　到家时，已是深夜。父亲睡了。母亲拉着我说：“饿不饿？吃点儿东西吧。”
　　
　　这时，父亲醒了。他坐在床上，像是在找什么。我叫他，他不应。我问母亲：“爸这是做什么呢？”
　　
　　母亲无奈地说：“他在找电脑呢，你走了当前，他常给你留言，后来发现你不上线，就到你空间里留。当初头脑全糊涂了，能记住的事，就剩下这个了……”
　　
　　我突然想起，当年由于怕麻烦，给了他一个旧的QQ号，加了他之后，基础没上过。我凭着记忆登上QQ，发明空间里积满了父亲的留言。有长篇大论的励志文，有琐碎的生涯惦记。我好像看见匆匆朽迈的父亲一个人对着电脑，喃喃自语的落寞。
　　
　　后面的留言已经变得很短了。最后一条是在2010年1月16日留的，他说：“别恨爸了，回家来看看，我快要记不住你的样子了。”
　　
　　那天，我牢牢地抱住床上的父亲，泣不成声。可他却像受不了我突来的亲切，推开我说：“你……是谁啊？我们意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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