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7-11-12 11:43
都说死有轻于鸿毛、有重如泰山,那么说,冢,又何独不然?
事实上,除了一直叫我迷惑、折服、惊艳以至半信半疑的大象陵墓之外,尘世间,原来还有蝴蝶冢。
一只蝴蝶的死亡,也许比不上一头大象的昂然归去,叫人震撼。不过,当三亿多只蝴蝶,齐齐葬身于一个神秘山区时,却会叫你禁不住地心慑与动容……
国境之南太阳之西
在墨西哥中南部,有一个幽静的山谷,气候温和,一向遗世独立,鲜为人知,却原来是北美洲一带不同的蝴蝶族群每年冬天的避寒地方,让它们穿越四季,美丽无忧地代代生存。不过,几年前的一个冬季,一场毫无先兆的暴风雪却铺天盖地般袭来,一群每年都避寒而至的蝴蝶,悉数僵死于山谷中。
这些候蝶,是一种比较稀有的北美洲品种,统称“王蝶”,身形窈窕,翅膀更是纤巧细薄、浓淡明黄,还真有点中国人“黄袍加身”的皇族气派。
每年冬季,“王蝶”群便会大批大批地从加拿大出发,斜斜地往西南飞,越过美国国境,再沿着西岸,飞往墨西哥去,最终落脚于这个气候宜人的幽静山谷,安度严冬,同时寻欢交配,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冬日花园”一样。
但没有人——当然更没有蝶——会料到,一场暴风雪竟忽地横空而至,杀群蝶于瞬间,万千“王蝶”,也就在幽谷中合欢的当儿,销魂地归去。
呀,蝶上风流,死有怨,大概死无憾吧。
我从网上的图片所见,刚平息过去的积雪下,掩埋着无数的“王蝶”尸骸,延绵十多里,厚逾一尺,一片片的斑驳明黄,半藏半露在白雪里,活脱脱就是一场千古难逃的凄艳死劫。
当地人说,整个冬季,这幽谷附近的漫山遍野,都弥散着一种轻盈的魔幻尸香,几乎叫人恍惚地蛊惑入迷。一名带着门生专程从美国前来收拾蝶尸的生物学教授也一边葬蝶,一边感慨地说:“蝴蝶的身体,本来十分轻巧,翅膀就更是薄如蝉翼,但老天,三亿多只蝴蝶的身体加起来,却原来非常非常的沉重。”
这,大概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与死亡中不能承受的重吧。
蝴蝶的命运也许因为从小到大都住在山边的缘故,我见过无数蝴蝶的生与死。念小学时,学校就在荔枝角的蝴蝶谷附近,每天下课,都会看见班上的毛头小子扑蝶,方法十分原始,但也讲究一丁点儿技术:
毛头小子看见蝴蝶飞过了,一把抓起衣服或者一束带叶的树枝,扬手便扫过去,日光之下,如一抹鬼影般掠过,不太用力,也不太轻,恰恰便把蝴蝶一下子扫昏。
然后,毛头小子便会小心翼翼地把蝴蝶摊平,夹进教科书去,也不管是哪一页,反正这本平素其实便少翻的中文、英文或社会课本,从此便成了这只蝴蝶在人间的墓冢,课本的文字印在它的翅膀上,它翅膀上的彩粉散落在书页里,莫名地生死相缠。
直至一段日子后,蝴蝶才随着书本给扔掉,或者传给这毛头小子刚升级上来的弟妹,又或者送给这毛头小子邻居的一个小小心上人。
蝴蝶的蓝调不过,这书中的蝴蝶,其实已算是一只幸运的蝴蝶了,毕竟它曾经以一己单薄的肉身,去传承一束薪火或一段爱情,而你必须知道,在那个到处都有蝴蝶却鲜有汽车的年代,每当有交通工具从市区飞驰而至,公车也好私家车也好,只要它们旋风般驶过,便总有一两只蝴蝶给撞得凌空飞散,然后,在汽车遗留在路上的一卷气流安静后,蝴蝶那支离破碎的翅膀,才一片片失魂落魄般,无声地徐徐散下,如一张再缝补不回的斑斓拼图。
这种每天在眼前重复的凄艳死亡,曾经引起童年以至少年时代的我一些杂思与震荡,替本来已够美丽的蝴蝶,平添了不少缥缈轻盈的色彩,直至后来知道,原来蝴蝶是色盲的。
对,蝴蝶是色盲,它看一切的东西,都只有一个蓝调,虽然这骤听起来,有点像爵士乐里的Blue Note,但那只是咱们人类的伤春悲秋,自作多情,蝴蝶本身,是完全超然不觉人间寄予它的美丽与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