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7-09-19 19:41
我一直珍藏着一张照片,照片中,一个抱着眼镜蛇的孩子正冲我露齿而笑。
两年前,为了写一部与印度舞蛇文化有关于的书,我特地跑到印度南部的一个叫虎吉纳(音译)的贫困小镇,在那里呆了一个月。当地政府办事处给我介绍了个叫肯恩的向导。
这天,肯恩带我来到小镇的中心,这里集中着菜市场,还有些小商店,算该镇人气最旺的区域。在菜市场对面有一块很大的空地,有许多的舞蛇表演。
大多的舞蛇者都是盘腿坐在一个篼子前面,打开盖子吹奏笛子。没一会,篼中的眼镜蛇就探出头来,半身站立盯着笛子,仿佛中了魔咒一般随着音乐上下左右轻轻地舞动了起来,看起来非常神奇。
当然,魔音魔法之说全是胡扯,因为蛇类根本就没有听觉!完全是靠近蛇那一端的笛子晃动。因为蛇与人的眼部位置不同,它的两只眼睛没有长在同一个平面上,而是长在头骨不同面的两侧,必须正面对准目标,以便双眼对焦成像。所以蛇为了盯紧晃动的笛子,头部只能随之摆动起来,以至看起来就像跳舞一般。
肯恩将我带到一个围观者很多的摊子前面,指了指人墙里面。眼前的景象吓得我往后退了一大步:在我的眼前是一个孩子和一条放出来的眼镜蛇!
那孩子双膝弯曲地侧卧着,腰部以下完全紧贴地面,右手前小臂打横支撑着上半身。他的面前半米处的地上盘着一条尺寸不小的眼镜蛇,上半身高高地站立着,颈部扩张成了琵琶状,不断地吐着分叉的黑色舌头,时而张口做露出尖锐的毒牙。
孩子伸出左手,在眼镜蛇的面前晃动着挑逗,眼镜蛇紧紧盯住他的手,随着他的手势扭动着上半身。突然,那蛇出击了,它上半身一扑,闪电般朝孩子啄了过去。孩子反应非常灵敏,在千钧一发之际,飞速缩回了左手,与此同时右肘一撑,脚跟一蹬,身体借力朝后蹦开了,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蛇吻。一击不中后,蛇不甘心追加了一击,又被他堪堪躲过了。这么一来,蛇上前了两次,孩子则后退了两次,两者之间又适当地拉开了距离。
这孩子显然早已摸清摸透自己的蛇的性格,他慢慢坐起来,一只手继续逗着蛇,另一只手则拐了个弯绕到蛇的背后,轻轻地抚摩它的脑袋。由于蛇对眼前的手过于全神贯注,竟然连脑袋被抚摩了都浑然不知。
我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突然,孩子那正在抚摩蛇的手用力一捏,牢牢将蛇的上下颌给捏住了。他将蛇抱进了怀中,一遍又一遍地轻抚,蛇很是享受,斗志一点点地松懈了,渐渐温驯起来。这时孩子又做了个惊人之举,他将蛇捧了起来,脸慢慢靠过去,亲吻蛇唇!我的心直提到了嗓门。
还好蛇并没有因孩子的吻而受惊吓,被孩子小心地放回篼子里。
演出结束后围观的人全散去了,地上零零星星有几枚小面额硬币。这么多围观者才这么点钱?肯恩跟我解释说,这些围观者中大多是无所事事的当地人,他们早已对舞蛇司空见惯了,是不会施舍的;只有异乡客会意思一下,但由于到这贫瘠地方来的人通常不是大款,所以也就只能赚点小硬币。
这孩子的表演可比吹笛子逗蛇危险多了,甚至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危险的舞蛇表演。因为一个卧着的人,要躲开毒蛇闪电般的攻击,几近不可能!
舞蛇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职业,印度每年都有不少舞蛇者死于毒牙之下,因此国家呼吁国民放弃这项危险的表演。只不过民以食为天,在许多土地贫瘠工业落后的地区,一部分人为了养家糊口除了舞蛇别无出路。
肯恩把那孩子叫到跟前来,介绍说他叫奇塔鲁克,今年七岁半。我仔细打量着这个神奇的奇塔鲁克,他长着翘翘的睫毛,还有一双美丽的棕色大眼睛。
奇塔鲁克仰着脑袋,诚恳地伸出小手来跟我问好。我蹲了下去握住他的手说:“奇塔鲁克,你的表演真是太棒了。对了,你为什么不将蛇的毒牙给拔掉再表演呢?”
得到我的夸奖,奇塔鲁克不由满脸自豪地笑了,说:“先生您是不知道,用拔了牙的毒蛇来表演,是没有人要看的,就算有人看也不会给钱。”
“可是你还这么小,你爸爸妈妈怎么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表演呢?难道他们就不担心吗?”一听我问起他的父母,他那才舒展开来的笑脸一下子就蔫了,默默地垂下头去。原来两年前奇塔鲁克的父亲就因舞蛇失手,被毒蛇给咬死了。父亲死后,他的母亲突然就不知去向了,一直没有再回来。如今家里就剩下他和五岁大的妹妹,还有个瞎子奶奶。他如果不舞蛇,全家人都得等着饿死。
这时已经是晌午了。我做东,请肯恩跟奇塔鲁克一起用餐。在饭桌上,奇塔鲁克没表现出什么食欲,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吃到一半,他突然对我说:“先生,我吃饱了,我要回家午睡了,因为下午还要表演呢。我吃剩下的这些能不能带回家呢?”
一旁的肯恩给我打眼色,我一愣后说:“可以,这些你都可以带走。”
他说了声谢谢,包起食物转身就走。我猛然想起还没付他表演费,忙将他喊了回来,塞给他一张五百面额的卢比。他没有推辞,也没说话,用一尘不染的大眼睛在我脸上看了好一会,然后深深地鞠了个躬。
奇塔鲁克离开后,我问肯恩,这么可怜的一个孩子,政府为什么人救济呢?肯恩苦笑了一下说,先生,印度的人口这么庞大,国家哪能顾得过来。再说了,哪个国家能做到人人温饱?难道你们中国就没有这样的情况?我顿时无言以对。
我在虎吉纳镇待了二十八天,素材搜集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拾行李回国。肯恩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说:“糟了,奇塔鲁克被蛇给咬伤了!”
当我赶到简陋得不成样子的医疗站时,只见奇塔鲁克躺在那仅有的破病床上,不时痛苦地呻吟。他的左手又黑又肿,那块遭蛇咬的皮肉被划了个十字口子放毒血。旁边围着一个小女娃和一个干瘪的老太婆,女娃边嚎啕大哭边喊哥哥,老太婆则默默地搂住女娃,那瞎了几十年的眼睛流淌着浑浊的泪。
我看了看奇塔鲁克做了初步处理的伤口,着急地问赤脚医生:“血清呢?你给他注射了血清没有?”
“我们这里没有血清。”这个连白袍都没有的医生说道。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这里有这么多的舞蛇者,居然不储备些血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他吼了起来。
“冷静,请冷静一点,我们已经通知了附近的医院,应该会找到眼镜蛇血清的。”肯恩按住了我的肩膀道。那医生低低地嘟囔道:“没有就是没有,上面没给这穷角落分配下来,我能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