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04-10 13:36
妈妈,我曾经恨过你
我和妈妈是相克的,我始终这么认为。因为我们太像了。我遗传了妈妈的几乎所有,她的长相,她丰硕的感情,她的敏感,她年轻时的浪漫,以及,她的好胜、死要面子,面对一切带按钮的货色时的莫衷一是,她的没有方向感和惧怕过马路。
我上小学前曾经是孩子王,手下有二三十号孩子,我野性,霸气,极有号令力。天天,我领着学校家眷区的一群小孩子上山下河爬树捉鱼,我部署着他们丰盛多彩的童年生活。我六岁时,居然压服了比我大三四岁的一批孩子在我的率领下夜晚去爬一家军工企业几十米高的贮油罐。我们沿着窄窄镂空的小铁梯往上爬,我们横七竖八躺在弧形的油罐顶,望着月亮。我记得一个大孩子说了句让我费解的话:“面对天空,我们是如许微小啊。”回来的路上,我对这次杰作无比自得。进了家门,等候我的是妈妈的皮带。她让我脱了裤子趴在床上,我还能记得皮带抽在肉上的质感和声音,我哭得逝世去活来。长大后妈妈跟我说,那次打完我,她一个人不停地哭,她不知道该拿俏皮的我怎么办。因为担忧下一次我又有什么杰作,我六岁时就被妈妈送进了校园,离别了人生最快活的六年。这次的皮带十分有效,我忽然变了个人,我成了个乖顺的孩子,遵从、听话。
我开始努力学习,一次一次地考第一,做妈妈眼入耳话的孩子,让她满足。我初中时有一段时间厌倦语文,我讨厌浏览懂得,我总答错误标题,我厌恶三段式的论说文,因为我总是没有观点。那次全年级作文竞赛,我竟然连入赛的资历都没有。那个下战书,夕阳透过小窗照在我吃了一半的饭碗上,妈妈不许我吃饭,她坐在床上骂我,嚎啕大哭。做语文老师的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终局。她摔筷子,打在碗上,几粒米随着一跳一跳,让我心惊胆颤。“从今天开始,”妈妈总结发言,“你必需每天写一篇日记给我看,我就不信任你的作文上不去!”当天晚上,我开始写我人生的第一篇日记《台灯》——“我念书的时候,你的眼睛就亮了,开心肠看着我;我不看书不尽力的时候,你就那样愁闷地黑在那里。”从此我写日记,一直到现在,已经有几十大本,虽然再也不必妈妈审查。
我十七岁以前的人生都是由妈妈安排的。她在家中金口玉牙,她决定所有,支配一切。屈服者就是我和诚实的爸爸。俯首听命的哥哥时常在妈妈的节制之外,妈妈用了很长的时光才接收了这个事实。
每天早上,妈妈老是起得最早。她外出奔一圈,亲身感想一下当天的温度,回来后为我们筹备好当天穿的衣服。初中时,我谢绝在冬天穿棉裤,因为这让我完全没有了线条。那个早上,妈妈大喊大叫地和我吵架,她以她的感触来揣度别人,她以为今天已经冷到要穿棉裤的水平。那场争吵无比可怕,全部楼道都能够听得到当老师的妈妈高八度的声音,固然我决定要对抗到底,但究竟功力不够,事件终极以我衣着臃肿的棉裤去上课结束。
除了决定实体,妈妈还要支配我的精力世界。她为我细心筛选着杂志报刊,每年都会订良多。只管工资不高,她还是为我大批购置书籍。
妈妈结婚晚,生我时已经三十一岁了。我最叛逆的青春期恰好和妈妈的更年期撞在一起,那时我很不听话,常常反抗妈妈的安排,我们摩擦一直。妈妈大喊大叫,我叫得比她更凶。于是妈妈就流泪,搬爸爸来训我。但爸爸经常对妈妈的无理取闹表现缄默。最后妈妈总是从柜中拿出一只绿色的包袱皮,边哭边絮絮地收拾着东西,要挟说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要回河南外家去。可这个累赘皮总是包了拆拆了包,总也整理不完。我和妈妈的矛盾总是如此激烈,我异常疼痛,我常常站在五楼的阳台设想着跳下去之后的种种气象,我想像着妈妈将围着我生硬的身体泪流满面,设想中她的心碎让我得到了心坎的满意。于是每次和妈妈争吵失败后我都会进行这样的想像,我已经跳过无数次楼,每次跳下去后妈妈的反映都是不一样的,她一次比一次苦楚。
我1989年报考了复旦大学,这也是妈妈决定的。因为那些日子她总听学校一个上海老师说复旦是多么一流,而她的女儿必定要上一流的大学。虽然我的分数完全够了,但没想到因为当年那特别的事件,复旦在我们那个省突然一个也不招生,而我也没有机会第二次填报意愿,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打发到第二自愿,一所不闻名的外语学院。中学六年,我的成绩如斯之好,每个人都会认为我非北大复旦不去,包含妈妈也这么有信心。但运气就是这样残暴地打击了妈妈。我复旦梦的幻灭被妈妈念唠了无数年,甚至到我工作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她还朝思暮想,我才清楚了这件事情对妈妈捣毁的程度。
据说妈妈中学时的成绩相称好,她幻想上的大学就是我后来念书的学校。没想到由于我那年青时据说生涯花哨的姥爷在公民党部队里当过多少年的军医,这个历史污点让成就完整够了的妈妈因“出生不好”而白白葬送了上大学的机遇。有时,历史会惊人地类似。( )妈妈太好强、太要体面,我想过很屡次,是不是因为这个事件对她的打击,造成了妈妈日后的性情:火暴易怒,缓和焦急,没有保险感,对将来跟对四周的人不信念,我不晓得谜底。
妈妈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她于是把我假想成另一个她,精心地打磨我,设计我,把她没有实现的幻想安在我身上,我是她全体的事业。她对我的请求是上完大学持续读书一直读到博士。但她没想到我从大二就开始谈恋爱。好像是为了反抗她多年的安排,我在大学时有意过着她无奈控制的生活,率性而自在。在妈妈的要求下,我考过研讨生,但成绩差了一点点,从此停止了妈妈心中的博士梦。
我毕业后想离妈妈越远越好,到一个她终于掌握不了我的地方。我一口吻跑到了海南,后来又跑到了深圳。离妈妈远了,需要自己过日子的时候才发明从不让我做家务的妈妈多么暖和地呵护了我的人生,同时也让我除了读书以外什么也不会,不会做家务,不会和人相处。面对社会,我不知所措,像个弱智。
离妈妈远了,咱们没有机会剧烈地抵触了,我开端想到妈妈种种的好,我每周给妈妈打电话,长长地聊天。妈妈苍老了,她没有了以前的强势,面对常常不能发到位的退休工资,她总觉得面对社会的无助。她总痴心妄想本人老年的生活,是到哥哥那里住仍是到我这住,她重复同爸爸探讨这个问题,直到爸爸受不了。
去年过年我把爸爸妈妈接到深圳来住。我和妈妈一起坐电梯下楼,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简直比妈妈高出一个头,我突然看到妈妈头顶几乎掉光的头发,她满脸的皱纹,她浑浊的眼神。她很无助,在这个陌生的处所她的四肢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很不天然。她像个孩子似的,我说什么她都拍板附和我,她笑时甚至有些谄谀我。我用生疏的目光看着这个胖胖的老太太良久,我想放声大哭:就是面前这个老太太决议了我曾经的人生,那时她无所不在,她把持着我,那样强盛,不可克服。而当初她老了,面对一个她越来越不懂的社会,她变得像个小孩子,盼望得到我的庇护。过马路时她像只刚诞生的小鸟惊惊地缩着脖子,紧张地左看右看,身材僵直,她总愿望我拉着她的手。
妈妈老了,真的老了,跟着岁月一起带去的,除了她的年纪,还有她当年的力气和壮大。现在,她只是个需要我哄须要我照顾的老太太,一个会把说上无数遍的总希望得到别人留神的老太太。
我想搂着妈妈大哭一场,告知她:谅解我,妈妈,那些年,我曾经恨过你。可现在,我只想照料你,温顺地陪着你,我希望你在我这里舒畅平安踏实,我生机你终于不再担心什么,终于结束了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