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7-06-26 11:25
李宗仁走下了政坛,是迫于无奈,也是他态度消极的结果。尽管为了所谓的国家“名器”,他来美之后一直和蒋介石抗争,但在实际上,他早就对国民党丧失了信心,因而也就不在乎权位的得失了。如果说这时他还没有完全抛开政治,那么他所关心的,已经不是自己在国民党“小朝廷”中的地位,而是所谓的“第三势力”。
早在他刚刚来到美国的时候,就有原桂系将领及不满蒋氏的原国民党军政官员,在香港酝酿组成“第三势力”,向李提出了“辞职组党,方为远图”的建议。而李态度消极,答以“组党尚非其时”,拒绝了这个建议。
1953年,顾孟余、张发奎等人在日本召集“第三势力”集会,邀请李宗仁前往。李久静思动,本欲前往,但因办理出入境手续烦琐,未能成行。事后,李致信参与这次活动的桂系人士,一面说:“先知先觉分子不避艰难,勇于赴难,呼吁倡导,乃可促成初期革命运动之雏形。”一面又说:“中国人承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数千年传统观念,与言组织,谈何容易!”至于他自己,他则表示:“弟并无丝毫领导任何政团之欲望,目前且无加入任何组织之心情。”转引自申晓云、李静之:《李宗仁的一生》,第383页。
1954年,当他被蒋介石彻底罢免职务后,曾专程跑到芝加哥,看望遭到同样下场的前任国民党台湾省主席吴国桢。他得到消息,美国曾有一个腹案,将台湾交联合国托管,以吴国桢取蒋代之。在吴氏与前孙科内阁地政部长吴尚鹰的鼓动下,李曾设想发起组织“中国民主政团同盟”。但是没有多久,李即对此失去了兴趣,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以一介平民身份流亡海外,要搞政治活动,既无基地,也无群众,是很难有所作为的。从此,他也不再关心什么“第三势力”了。
没有了职位,也没有了政治活动,李宗仁开始了真正的平民生活。不过,寄居在异国他乡,他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他刚到美国的时候,与郭德洁租住在纽约市郊里弗德尔的一座房子。这是一所带石沿的“都德”式小楼。小楼分成两半,李宗仁夫妇只占住其中的一半,另一半住着一位戏剧演员。也许因为李宗仁是一位特殊人物,所以在小楼外的草坪边上,有一个小警屋。带着枪、棍的警察,在这里昼夜值班,使小楼罩上了一层不同一般的森严气氛,而居住在小楼里的人物,也因此而显得格外神秘。
在美国,李宗仁的家人并不少,除了郭德洁和养子李志圣和李同住外,长子李幼邻,长媳珍妮和孙女玛茜、雷诗、文迪、琴妮,也都住在纽约。只有李的元配夫人李秀文,因入美手续问题而久久没能到美国来。
李宗仁几十年来戎马倥偬,宦海沉浮,能够和家人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离开了政坛之后,他已年逾花甲,本应与家人团聚,以享天伦之乐。但是,他的家人虽多,而他们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他的生活,或是给他带来欢乐,却是很难估计的。
元配李秀文早就和李分居,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因为他们有个共同的儿子,才得以维系。1949年大陆解放前夕,李幼邻专程到桂林把母亲接到香港。不久,李宗仁携郭德洁也来到香港。李秀文是在香港医院和丈夫见面的,她得知丈夫要到美国就医,便同意幼邻陪伴父亲同行。幼邻行前,吩咐妻子珍妮随后带着4个女儿和婆婆乘船到美国来。谁知,因幼邻不是美国公民,美国驻香港领事馆竟不给李秀文签证。珍妮带着孩子走后,李秀文孤身留在了香港。后经友人建议,她先迁居古巴,再等待进入美国的机会。1952年秋,她由香港飞往古巴。过境美国换机时,李幼邻带领全家到机场和她见面,却只能在候机室相聚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后,李秀文含泪登机,独自飞往哈瓦那。1954年,李幼邻获准为美国公民后,立即申请其母入美定居,但直到1958年4月,李秀文才得到入美签证。5月,她在儿子陪伴下来到了纽约,其后便与儿子一家同住。在李秀文辗转赴美的艰难过程中,李宗仁也许是自有苦衷,也许是爱莫能助,总之他实在是没有给元配夫人什么帮助。
由于李秀文所处的地位,她到美国后并没有对丈夫的生活产生过重要影响。据她回忆,李宗仁第一次到儿子家看望她,大家都有点欷?,一时竟说不出兴头话来。还是李秀文先问:“你胃病开刀之后怎样?一餐吃得多少饭?你要保重啊,自家不爱惜,谁替得你呀!”言毕一阵心酸。李见对方难过,强笑说:“你这下子可以多享几天清福了。何必为我担忧,我过去保护你太少,如今连自身也保护不了……我们两人都经受了不少风霜,不过各人命运又有不同,正所谓沧海桑田,几经忧患。如今能够重逢,也算不错了,只是,我是老大徒伤悲啊!”李秀文:《我与李宗仁》,第221-222页。他们说不下去了,便把话题转到了儿子身上。如果说李秀文来到美国后,还能给李宗仁带来什么欢乐,那也唯有每个月李宗仁到儿子家的团聚了。她也劝说丈夫看开些,可是却不能替他排解忧愁。
李宗仁的长子幼邻,从小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不多,虽然他极受父亲的宠爱,但却感到与父亲彼此间似乎相当陌生。刘春晖:《李幼邻谈李宗仁》,《桂林文史资料》第25辑,第218页。除相处时间少而外,李宗仁娶了郭氏而与发妻分居,是幼邻与父亲感情疏远的一个重要原因。1937年,李宗仁送幼邻赴美国留学,先就读于威斯康星州贝莱特学院主修政治和经济专业,后入芝加哥大学,攻读人事管理专业,于1942年获取硕士学位,毕业后与美国女子珍妮结婚。1947年他回国后,父亲曾安排他在上海的一个政府机构工作,但3个月后,他就辞职不干了。后来他跑到香港经营了一个电器公司,以自己的能力奉养母亲。有人问他为何不在内地做事,他回答:“我从小立志于自食其力,不靠势力,父亲做了副总统,我更不愿在他身边做事,做得好,人家说是靠了父亲势力,做不好,人家说是纨绔子弟,无出息。”谭明:《李宗仁的长子李幼邻》,《桂林文史资料》第24辑,第134页。这些话很能反映幼邻的性格。另外,他既看不惯官场上的腐败,也不大关心父亲的政治活动,因而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共同语言也就少了许多。不过,幼邻对父亲一直很敬重,尤其是当父亲来到美国之后,幼邻认为他是一个失败者,但在过去的北伐战争和抗日战争中,他却留下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因此,当李宗仁在政治权力斗争中失败之后,幼邻在生活方面给了父亲很大的关心,以至于为了照料父亲而影响了自己的生意,一度在经济上陷入了窘境。为了给父亲以精神方面的慰藉,他经常带着孩子去看望父亲。孩子们确实给李宗仁孤寂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欢乐。李的孙女雷诗曾对那段时光有过生动的描述,她说:
记得小的时候,我和姐姐每逢星期六都要去祖父家学中文……上完中文课,要是祖父不接待客人,我们就到起居室去见他……我们一进去,祖父不管正在做什么,都立刻停下来和我们玩。他喜欢孩子,特别喜欢自己的孙女。祖父见了我们,除了紧紧地搂着我们,还总是捏我们的脸蛋,直到捏出眼泪才罢手。我们爱祖父,可是却受不了他这种特殊的喜爱方式。
由于我们和祖父语言不大通,只好靠做游戏互相交往,或靠比画表达要说的话。我特别记得他教我们的两种手指游戏。一种是比动作敏捷的,方法是先用食指和中指敲桌边,然后换中指和无名指敲,谁快谁赢。第二种是比观察判断力的,方法是将一只手的五个指头拧乱顺序,攥在另一只手中,让对方猜哪一个是中指。祖父换得比我们快,猜得比我们准,所以常赢。这样玩我们总也玩不厌,祖父好像也玩不厌……
有几次,我想用力把祖父举高(他身材不高,只不过他那庄重的举止和挺直的身姿掩盖了他的缺点),似乎这样可以看到他昔日政治家的风度。祖父怕我跌着,就把手背在后面,做鬼脸,不让我抱。有时,我要装大人抽烟,难得他把点燃了的烟给我吹几口。祖父是个出色的军人,当过代总统,别人敬畏他。可是在我们眼里他是祖父,是个慈祥的老人。他对我们甚至有些娇惯,不准父母亲责骂我们。李雷诗:《和祖父李宗仁在美国的日子里》,《桂林文史资料》第25辑,第227-228页。
雷诗的以上描述,像是一幅动人的画面,使人感到亲切,也使人受到感动。从中不难看出,李宗仁从孙女们那里享受到了多么大的快乐,而这种出自天然的乐趣,是他高居“元首”职位的时候绝对享受不到的。
不过,随着孙女们渐渐长大,李宗仁能够从她们那里得到的精神快乐却渐渐少了。她们是在美国接受的教育,思想方式显然和祖父有很大差异。其实,幼邻也与女儿的情况类似。关于这一点,雷诗流露说:“父亲和祖父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论政治,祖父不征询父亲的意见,父亲也不谈及。若干年后我们稍懂事了,父亲和我与祖父有了共同的分歧。”李雷诗:《和祖父李宗仁在美国的日子里》,《桂林文史资料》第25辑,第229-230页。1956年,李宗仁从里弗德尔迁居新泽西的恩格渥德·克利弗斯,虽然那里离纽约仅有20分钟的车程,但幼邻一家和李宗仁见面的时候却少了。
李秀文和幼邻一家虽与李宗仁时有往来,但他们毕竟没有和李生活在一起,所以,能够对李宗仁的生活发生较大影响的,就只有郭德洁了。郭氏精明能干,在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给了丈夫很大帮助,因此深得丈夫的喜爱和信任。可是到了美国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郭氏的脾气开始古怪起来。
李宗仁刚到美国的时候,经常有一些老部下、老朋友来看望他。与老友叙旧,是李的很大乐趣。但是,郭德洁有时却不太近人情。友人来访,李总是热情招待,挽留共餐,而郭氏也许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也许是不愿劳神,有时居然当着李的面对来者下逐客令。时间久了,一些友人就不愿再来了,使得李宅门庭日益冷落,李宗仁也因此而备感孤独惆怅。少了朋友之间的往来,来本就很寂寞的李宗仁只好以阅读报刊和中国古诗词来打发时间。有一段时间,因闲极无聊,李经常邀请一些郭氏也不反对的华人主妇,到家里来搓麻将,一搓就是三天两夜,弄到筋疲力尽为止。苏理立:《李宗仁荣辱与共的妻子郭德洁》,《桂林文史资料》第24辑,第106页。据李的牌友说,“陪李德公夫妇打麻将,如坐针毡”,原因是他们打的是“广东麻将”,“花色又少”,“输赢又小”,“出牌慢得不得了”,“说话又非常吃力”。从她们的话里可以想象得出,打麻将并不能给李宗仁带来多大的乐趣。
在其他方面,李、郭二人也有较大差异。早在抗战时期,郭氏就在桂林请过英语教师,初学了一些英语。到美国之后,受环境影响,她的英语有了很大长进。而李氏因年纪大,不能也不愿学习英语,依旧是一口桂林官话。在生活情趣方面,郭氏来美后喜欢时髦,注重自身享受,很快适应了西方生活方式。而李氏依然老成持重,喜欢忆旧,注重传统。生活情趣的差异,也导致了政治意见的分歧。郭氏在美国居住了几年之后,便申请加入了美国国籍。而李氏却不愿入籍美国,只是作为“永久性居民”栖身美国而已。作为炎黄赤子,他时刻关心着祖国,对于发生在中国的一切大事,他无不十分注意,并且在报纸上发表自己的见解。后来,李、郭在回归祖国问题上也产生过分歧,直至郭氏身患癌症到了晚期,才同意和李宗仁一道返回祖国。
郭德洁在美国期间虽然脾气古怪,说不上与李宗仁相濡以沫,但她毕竟与丈夫几十年风雨同舟,不能说对李没有一点关心和帮助。比如,她看到丈夫百无聊赖,精神苦闷,便劝说他写写回忆录,一方面可以减轻无所事事的痛苦,一方面也可以留下一些宝贵的史料。应该说,她的建议是很有远见的。1958年夏,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克尔克博士和该校远东学院院长幸子博士,分别致函李宗仁,提出了与郭氏相同的建议。在他们的促动下,李同意由哥伦比亚大学的唐德刚教授协助他完成口述回忆的撰写。这样,李宗仁在美国期间,做成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又比如,在回归祖国问题上,尽管郭德洁与丈夫意见不同,但是为了使丈夫能够妥善作出决定,她还是听从了李的吩咐,到香港打探消息、进行联络。
总起来讲,李宗仁客居美国的16年间,家庭生活谈不上多么美满,但亲人们对他都是比较关心和照顾的,他也从亲人们那里得到了不少慰藉。不过,李宗仁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平民,以他的经历和脾气禀性,他决不会满足于一般的天伦之乐。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落到了流亡异国他乡的地步,他不能不为此而经常地感到苦恼,那些填塞在心头的块垒,也不是家庭的温情就可以化解得了的。在苦寂之中,他开始了严肃的思索。通过观察和思索,他的政治立场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
李宗仁第一次以在野之身发表政见,是他1955年公开提出的《对台湾问题的具体建议》。那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周恩来出席在万隆举行的亚非国家团结会议,就台湾问题发表声明说:“台湾是中国的领土,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台湾是中国的内政问题,美国造成台湾地区的紧张局势,中国政府愿意同美国坐下来谈判。中国人民愿意在可能的情况下,争取用和平的方式解放台湾。”李宗仁在美国看到周恩来的声明后,心情十分激动。想当初,在国民党统治政权即将崩溃的时候,他曾设想划江而治,与共产党二分天下。后来,国民党被赶到了台湾,终于演成中国的分裂局面。李宗仁坦言国民党失败,却不愿看到祖国分裂。对于蒋介石的“小朝廷”,他建议应把台湾建成一“三民主义的实验区”,以在政治上与中共的政治体制唱对台戏;而不要动辄以“反攻大陆”作宣传,这是因为,“一种政治宣传,如果连自己都欺骗不了,如何能欺骗世人呢?”至于台湾将来的出路,他主张以政治的方式来解决。但无论怎样解决,都要看到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因此他强烈反对以“联合国暂时托管”或“成立独立政府”的方式解决台湾问题。他认为,分离台湾的作法,国、共两党都不能接受。他说:
因据最近史家考证,远在殷商时代,台湾即为中国人所发现。隋、唐以后,中国即开始向台湾移民,晚而益盛。明末,荷兰人虽一度作短期的占领,但不久即为郑成功所驱逐。成功且踞台作反清复明的英勇斗争,虽以众寡不敌而失败,而台湾一岛却成为中国民族运动史上的永远纪念碑。清末甲午战后,台湾割归日本凡五十年。然珍珠港变起,中国对日正式宣战,马关条约失效,按国际公法,台湾遂复还于中国。一九四三年开罗会议,更经同盟国领袖正式承认。故台湾绝无独立的法律依据,任何中国人自皆不愿接受。《李宗仁回忆录》(下),第1045页。
在李宗仁看来,解决台湾问题可循以下两个方案:
甲案:恢复国共和谈,中国人解决中国事,可能得一和平折中方案。
乙案:美国承认台湾为中国的一部分,但目前暂时划为自治区,双方宣布不设防,美国撤出第七舰队,使成为纯粹的中国内政问题,如此则战争危机可免。时日推移,大陆和台湾内部彼此敌视态度减轻,则真正解决便可实现了。《李宗仁回忆录》(下),第1046页。
李宗仁的上述建议,与共产党反对美国干涉中国内政和反对台湾独立的立场,在大的原则方面是一致的。所不同的只是,共产党没有作出放弃武力解决台湾问题的承诺,而李宗仁却认为国共双方不能用武力来解决台湾问题。另外,也可以看出,李宗仁这时对共产党已经不是那么敌视了,后来他表白自己的心态时说:
我退休海外,不问世事已十余年。以过去的经验,观察今日的变局,自信颇为冷静客观,个人恩怨,早已置之度外。惟愿中国日臻富强,世界永保和平,也就别无所求了。《李宗仁回忆录》(下),第1046页。
李宗仁关于解决台湾问题的建议,引起了各方面的强烈反响。第二年,程思远回到中国大陆,周恩来对他说:
李宗仁先生去年发表了一个声明,反对搞“台湾托管”,反对搞“台湾独立”,主张台湾的问题由中国人自己协商解决。这是李先生身在海外心怀祖国的表现。我们欢迎李先生在他认为方便的时候回来看看。程思远:《李宗仁先生晚年》,第169页。
除台湾而外,李宗仁也时刻关注着中国大陆的一切。他是共产党的手下败将,但是,当他看到新中国成立后发生的巨大变化,他对自己的失败就不再感到后悔。关于这一点,他是这样解释的:
虽然共产党现政权是有点蛮干,驱使人民进行迅速的建设恢复工作,以实现共产主义;虽然人民也因之受到很大的苦难,但中华民族至少是有十多年没有内战了。此外,大陆之物质建设亦感人良深,迫使西方人重新对我中国人进行评价。他们将我们看作是有智慧的民族,并预言中国将很快成为世界上的一等强国。我对共党的感情是敬仰之心和恐惧之心兼有。不论是谁作了这工作,国家资源是得到了很好地保护的。这样看来,我自己虽然失败,而且寄居异国,但我还是问心无愧的。《李宗仁回忆录》(下),第950页。
而对于曾经打败了他的共产党领袖们,他不再考虑什么恩怨,而是渐渐有了好感,不愿与之为敌了。他说:
我本人虽失败去国,而对北平(北京)诸领袖的日夜孜孜,终有今日,私心弥觉可喜。我国变乱百余年,民穷财尽,今日差得此和平建设的机会,我们断不应再使内战出现于中国。至愿红色政权好自为之,毋蹈吾人昔日的覆辙。我个人戎马半生,雅不愿再见铜驼于荆棘中也。《李宗仁回忆录》(下),第1044页。
关于李宗仁对共产党认识转变原因,他的儿子幼邻曾有过这样的分析:
父亲在美国期间,有三件大事使他对中国共产党的看法完全转变了。第一,中国军队在朝鲜战争中显示了力量,把美军从鸭绿江边赶回去,使之遭到了历史上最大的败绩。第二,印度军队入侵中国领土,中国军队在反击中不仅把侵略者赶出边界,甚至几乎打到了加尔各答。边界事件的结果,中国释放了对方两万名俘虏,退出了占领的印方入侵前边界以外的全部土地。第三,中国成功地爆炸了原子弹。美国苏联才有原子弹,这两个大国以此称霸,像要平分世界。中国有了原子弹,打破了他们的垄断局面,形成了新的三角平衡。我父亲常慨叹,我们统治国家多年,连一部像样的单车(自行车)都造不出来,我们不得不服输。李幼邻:《父亲晚年思想有转变》,《桂林文史资料》第25辑,第239页。
李宗仁是诚心诚意地服输,没有半点虚假。据意大利《欧洲周报》记者奥古斯托·玛赛丽1963年对李的采访,李坦言如下:
我像蒋介石和国民党一样,是一个失败者。唯一的区别是,我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作为个人来说,我自己无关紧要,我不能妨碍中国的前途和它的进步,我由于自己的失败而感到高兴,因为从我的错误中一个新中国正在诞生。我不把我的错误归咎于任何人。这些错误是我的。我不说我受骗了,他们抛弃了我。谁这样做是有充分理由的,而我就是提供这些理由的人。什么时候我们曾经有过像我们今天有的这样一个中国呢?奥古斯托·玛赛丽:《李宗仁先生访问记》,《桂林文史资料》第25辑,第238页。
李宗仁对于共产党态度的转变,使许多人不能理解。来自台湾方面的攻击自不待言,就是他在美国的一些熟人,甚至他的妻子,有时都觉得他的那些思想难以接受。经常到李宗仁家去玩麻将的黄纫秋女士,曾经回忆当时的情况说:
1959年在美国的李宗仁家中找不到牌脚时,照例李先生必定为共产党作些义务宣传,又劝我们带着孩子回国求学和做事。但那时我已离国多年,孩子们均在国外受的教育,除老大外,余者均不识中文。我说:“回国服务很有问题。”李说:“你应为你的第三代着想呀!不要将来作亡国奴!”我笑答:“我现在连第二代也管不了,还管什么第三代呀?”李又把他从香港航邮寄来的一些报纸和杂志上看来的新闻为证说:“我们从事革命三十多年,没有把中国搞好,你看共产党仅十几年就把中国变成了强国,我真是佩服他们哟!”本来在厨房烧饭的郭德洁(因厨房和客厅相连,无门)跑出来对李大声说:“你一天到晚尽是佩服共产党,共产党杀了你的兄弟和妹夫,你还要说他们好。要回去,你回去,我是要在美国的……”李即答:“他们要反对它怎不挨杀呢?革命嘛,哪个不杀人?我也杀了不少人咧!”黄纫秋:《桂系旧事,梦断还牵——兼识李宗仁夫妇其人其事》,香港《中报月刊》,1981年第14期。转引申晓云、李静之前揭书,第393页。
李宗仁没有必要向妻子和牌友隐瞒自己的观点,以上所述,应该说是反映出了李的真实思想。
李宗仁如饥似渴地通过各种途径搜集祖国的消息,经常为新中国的巨大变化而感到兴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厌倦寄人篱下的流亡生活,思乡之情与日增长,最后终于产生了回归祖国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