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6-11-05 10:13
睡衣、文学殿堂和救生圈
在讲歌词前,我先要讲一下时装的问题。(下面哄笑)。你们的哄笑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好像我讲时装就不合身份。关于衣着的问题,如果任我选择一件衣服穿,很熟悉我的朋友就会知道,我会穿睡衣上台的。因为,睡衣对我来说,第一穿的最多,第二穿的最舒服,无拘无束。
当然,如果我真的穿睡衣上台,我就会变成《任我行》歌词里描述的那条神仙鱼一样,掉到尘世的海里,连命都没有了。因这个世界总有不成名或约定俗成的规矩,令我们感受到一条界限,来限制我们的行为。没人说今天不可以穿睡衣上台的,但我不敢这么干。
穿一件睡衣的舒适状态,和一个创作者写自己最喜爱的歌词,创作时最挥洒的那种状态一模一样。因为你可以以最自然、最无拘无束、最不需要修饰的状态去写东西,这样的东西才有真正生命力。
事实上,我其实也算是穿睡衣,进入填词这个行业的。刚进入时,我曾有一种所谓的抱负,想法,使命感,去面对无法预测的未来。现在看来,和我歌词一样,我就像那条神仙鱼一样,想坠入大海,却不知道海里的凶险。当进入这个填词行业时,我才明白其中的残酷性。和别的职业不同,填词行业没有所谓的招聘,没有政府的资助,纯粹属于自生自灭。而我,在大学里读中文,英文和翻译。一般这样的履历,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做老师、翻译、中文主任、立法会传译、行政会传译。
可我当时选择了“有温泉不泡,而跑到大街上淋雨”。对我而言,当时很大的志愿,就是要当一名填词人。在很早,大概是高中的时候,就有很多人问我未来想做什么;我就说我要当一个填词人。听起来很高尚,但又不像一个职业。而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有几个行业可以进入,一个是唱片公司,一个是电台。通过这两种方式,我可以和音乐有关联,也许就可以写词了。我这两个虚伪的愿望,都掩护着我成为填词人的愿望。
当然,这几个愿望,最后都有机会让我接近和实现了。但在做的过程里,我并没有抱着心机,而是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回到我刚才睡衣的话题,我刚刚还没讲入行时穿的睡衣具体指什么。我自己当时有一个很大的抱负,或者说我自己当时很想做的东西,就是凭我的努力,令歌词进入文学的殿堂,幼稚吗?当然。当时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来说,想用新诗的手法改歌词,纯属添砖加瓦。
我的幼稚在于,直到今日才意识到,那所谓文学的殿堂,并不是由某些人建立的实物,而是任你自己建立的。当时的我其实不需要执着于“歌词是否文学”这样的问题里,我只要尽量努力在这片土壤里深耕细作就好。怀着一个特别的功利心去做事情时,结果这件事情就会失去生命力。我特别想写出带有文学气质的歌词,最后得到的也就必然是一般纯文学的命运,至于命运相信大家都见到了,我就含蓄点不说了。
在这个时期,当我像那条神仙鱼一般,尝试在填词界的海里游水时,第一次让我有机会拥有文学空间进行想象和创作的歌,叫《吸烟的女人》,大概30年创作的,在座各位应该都没听过。这首歌应该是我第一首上流行榜的歌曲。要知道,这个行业不是真的就是任我行的,我要在海里游来游去,找到一个类似救生圈的东西,可以支持你继续游下去,排行榜就是这种救生圈,让你出名。也许我是一个善于批评和鞭笞自己过去的人,难听的说我是一个善变的人,喜欢贬低过去。当时《吸烟的女人》或者同一风格的这些所谓现代诗,出发点是好的,水平今日看来,我觉得是比较低的,有大量优化的空间。不过有意思的事,当年这种类型的创作会招来不少当时看起来比较激烈的负评。我很不甘心,这既是缺点,也是优点。我后面会讲到。
作为一个填词人,为什么会被骂?这就是我成长第一步,我开始明白歌词和现代诗的不同,歌词是需要听的, 而不是只是看的。换句话说,歌词是“文字和音乐完美的结合,如鱼得水的婚姻关系”。歌词要适合旋律,因此被限制了很多东西。比如要押韵,粤语不存在类似押韵的空间,必须做到绝对押韵,这样的难度是极高的。在这样的框架下,我就需要和那些限制握手言和,而不是一味抵抗。所以,这首歌受到负评后,我认为自己必须学会更多本事和技术。
后来对我职业生涯很有帮助的两首歌,《别人的歌》和《传说》,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很容易被遗忘。但当时我写《别人的歌》,讲夜店歌手,以另一种方式生存在另外一个地方。讲夜店歌手这一题材,我相信,两首歌是我非常少数地,有动机策划出来的一场“阳谋”。《别人的歌》写的针对是唱片业业内人士,监制和歌手,受到很多共鸣。《传说》用文言文和白话的混搭。当时那么有机心的我,甚至给自己写了四个字来抬举自己,“身价之作”来证明自己写的这个作品。
别人说需要面对市场,需要一些朗朗上口的歌词,《别人的歌》这类型就是这样的样板。1985年后来发表的自己第一张唱片,依然不能让我任我行。
填词生涯三十年,“找到了天堂,失去了方向”
填词生涯第一个十年,对我来说,它让我知道,歌词如果想增加传唱度和自己的生存能力,我必然要学会同旋律和谐共荣的本事。比如要会写hook line,词眼,也就是副歌第一句。现在的歌到副歌第一句情绪都特别激动。这个时期我在学习如何让歌曲在高潮时我能给到这种词。如何在一句造句里做到易记,耳熟能详,造金句。有人说我就是一个“金句王”,在这种意义上,确实如此。
金句有几层,第一是押韵整齐,而不需要有道理,比如《酷爱》这首歌,加了一长串“爱爱爱爱爱”,没有什么道理,但就是押韵,给人一种似乎很有道理的感觉;第二是里子,内涵,这个比较难;第三最高的的金句,我认为是不存在的,我认为这样的效果“可以让自杀的人会去做社工”,简直不可能。
所以第一个十年里,我都在学习所谓技术性的东西。
第二个十年里,我想用写给陈奕迅的两句歌词总结,“找到了一个天堂,却少一个方向”。做到一些东西得到市场认可和自我满足,就如同在天堂一般。如果我享受温泉,我自然会停留在舒适点里不会出来。抱着“打好这份工”的态度,依托我头十年累计的经验技术,可以活很久了。但同时,因为我不甘心的特点,我依然想找第二个天堂,于是我就有点迷失。
当然这种转变是很自然的,作为一个有诚意的创作人,对世界的看法有所不同,关注的议题更广阔时,会自然而然不需要规划,就会随着内心的呼唤去做另外一些事情。比如到一定程度,我就会知道,情歌除可以写感情的现象外,比如暗恋、表白、日渐生厌、分手,还可以看到比生存更高尚的生活和生命层面。我希望可以看到联系到生命的意义。
所以到了中间这个阶段,我希望无论任何题材都可以写出一些哲理的内容出来。无论人家说我是否某一题材过多,我希望我接下来的题材归结于“哲理歌”里。当然希望可以让我从观察、阅读得到的佛学哲理融入到歌词当中。当然初期出来的一些产品效果比较实验性,似乎给人带来更长远的困扰和痛苦,说教一般,和止痛药无异。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痛在什么地方,也知道怎么治疗。但如果现在某位人士现在很痛苦,我和你说道,你会很难受的。所以说话的方式也很重要。这是我第二个十年所没达到的。
第三个十年,我需要学会掌握感动人的方法来讲道理。到了今日我依然希望会学得聪明一点,来写出来。这自然和作为一只神仙鱼,提升自己在海里的生存能力有关。在第三个十年的末期,我的一些作品,比如《任我行》,就体现这一点。在写词时,你要比较立体地了解这个世界的面目,什么叫立体什么叫扁平?扁平的写法是,我们要自己做自己,不要跟大队,不要成为羊群里的羔羊。但人生哪有这么简单,在经历了之后,你自然而然就会去因循一些东西。这种东西不一定是外面指令性的东西,而更多是内心的呼唤。就像我不敢随意穿睡衣在这里说话,也就如今日我不敢少押韵一样。为了我自己年代争光,我需要押韵。这条线没有人画的,我却不断跟着。
我当然不希望极端的扁平,让每个人与众不同。刻意的与众不同太容易,因为你依然追寻着这个世界的规则。因为你知道计算与众不同能让我在这个世界生存。于是《任我行》这首歌没有任何打算,其实没有所谓对错的路径,在不同的道路,你会有不同的收获。
学会戴上镣铐舞蹈,终能懂得品尝孤独
这三十年作为一个填词人,游在这个大海里,苦是肯定的,但我不想说;而是说收获,和公众利益也挺有关系的。大家会知道创作本身所带来的代价会有另一面,你的损失也会是你的收获。歌词就是必须要为旋律服务,也要为监制和歌手服务。旋律的长短和情绪已经给我一个框架。比如一首很轻快的歌曲,我写出一个很伤感的题材,也没法做到应有的效果。粤语本身给出的在押韵上的框架更加严格。它到底合理吗?我觉得是合理的,是自然诞生的,这可以训练我思考的能力。
真正知道自己真正想做到什么,需要经过好几次真正的波折才能最后实现。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表达方式吗?我觉得,这些训练思维的练习,我经过了30多年最终实现,挺好的。我最终学到了你给我一个框架,就像我的脚被上了一个镣铐。我写词就像是在镣铐上舞蹈一般。经过了千次万次这样的尝试实现。如果天掉下来一条框架,我会知道将它变成我理想心目中的蓝图。
就像道德经里的“上善若水”的水一样,他非常坚强,可以进入到任何形状的物体里。我在这段经历里,就想成为一种水一样,在诗歌里出到来,如鱼得水一般。
至于独处。我有时认为自己应该是一个非常了解独处、孤独的人,我非常懂得品尝孤独。我了解孤独的好处在于,写歌词是没可能找人帮忙的。当我在不断发掘问题时,想做自己,首先要学会自己独处。周围都是人的时候,你就会很容易活在别人的期望里。
只有我大量独处的时候,我自己说过的粗口,诅咒过的人,都能明白。我才能更了解自己,也才明白一个人,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写书,继续谈写词的收获。只有一个小时,怎么可能说的完?以后希望有机会能继续谈论填词。
任我行
林夕
天真得只有你
令神仙鱼归天要怪谁
以为留在原地不够遨游
就让它沙滩里戏水
那次得你冒险半夜上山
争拗中队友不想撑下去
那时其实尝尽真正自由
但又感到没趣
不要紧 山野都有雾灯
顽童亦学乖不敢太勇敢
世上有多少个缤纷乐园 任你行
从何时你也学会不要离群
从何时发觉没有同伴不行
从何时惋惜蝴蝶困于那桃源
飞多远有谁会对它操心
曾迷途才怕追不上满街赶路人
无人理睬如何求生
顽童大了没那么笨
可以聚脚于康庄旅途然后同沐浴温泉
为何在雨伞外独行
这么多好去处
漫游到独家村去探谁
既然沿着寻梦之旅出发
就站出点吸引赞许
逛够几个睡房到达教堂
仿似一路飞奔七八十岁
既然沿着情路走到这里
尽量不要后退
亲爱的闯遍所有路灯
还是令大家开心要紧
抱住两厅双套天空海阔 任你行
亲爱的 等遍所有绿灯
还是让自己疯一下要紧
马路戏院商店天空海阔 任你行
从何时开始忌讳空山无人
从何时开始怕遥望星尘
原来神仙鱼横渡大海会断魂
听不到世人爱听的福音
曾迷途才怕追不上满街赶路人
无人理睬如何求生
顽童大了没那么笨
可以聚脚于康庄旅途然后同沐浴温泉
为何在赤地上独行
顽童大了别再追问
可以任我走怎么到头来又随着大队走
人群是那么像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