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曾经“骂人”的爷爷

逍遥右脑  2016-04-14 08:46

  这个夜里,突然就想起他来了。他的离世,像一个隔年的伤疤,时常复发,一想起来心里还会隐隐作疼。

  他脾气乖戾,嗜酒如命,是十里八乡出名的酒颠子。据说时常手拿树枝,把他的小脚女人追得东躲西藏。起因无非是他把家里惟一的下蛋老母鸡拿去换了酒喝,而家里又指望着用母鸡的蛋给他惟一的儿子换学费。

  他年轻时,家境殷实,读了十几年的私塾,一手毛笔字极漂亮。但他不善经营,不到一顿饭工夫就把家里仅剩的三亩六分田输得干干净净,从此就只能放下身段做农民了。赌博自此金盆洗手,但酒是一天不能少的。有酒暂时相安无事,没酒立刻天下大乱。他骂起人来很厉害,十几年私塾底子,可以骂得老母鸡不敢生蛋,骂得公社书记张口结舌。不知道是哪根筋不顺,总之,他的脾气历来很坏。

  血缘上讲,他并不是我亲生爷爷,只是因为没有生育,抱养了我父亲。

  他待我母亲很不好,哪个地方没招呼周全,一定骂得她抬不起头。1970年代,我家人多劳力少,饭都吃不饱,他的酒却不能少。至于下酒菜,几粒黄豆、一块豆腐干、几丝咸菜,都可以。

  父亲为了他的下酒菜特意置了张鱼网。每天傍晚收网,能提上来许多银光发亮的小鱼,把他美得,连鱼带骨头吃下去,抿一口酒,嘴咂得滋滋响。一天晚上,父亲收网时发现破了一个洞。他知道是队上刘毛头家水牛踩坏的后,当即骂上门去。我们和小伙伴玩吃了亏,他也不管有理没理,打上门去再说。

  不论他多么威风八面,见到我们就软下来,任由我们姐弟仨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我们没见过奶奶,是他一手带大了我们仨。小时候姐姐天天骑在他脖子上,跟他到茶馆去喝茶、串门儿。别人逗她:丫头,长大后想干什么?她神气活现地回答:像爷爷一样,抽烟喝酒长胡子!

  我出生时他并不待见我,一见又是个女孩,天天指着母亲房门大骂。一个月子坐下来,母亲眼都哭肿了。父亲气不过,你不喜欢是吧,我偏要看得娇,跑到城里给我买了好多花衣服。等我会说话了,他发现我特爱笑,一笑两酒窝,会说话,又会撒娇,从此把我当成心肝宝贝。后来弟弟出世,他终于如愿以偿,但对我的偏爱一直没有少。

  我放学后,他时常偷偷叫住我,从炉里扒出一个烤得香喷喷的红薯,说,“妹妹,来,给你的,站到门后面去吃,莫让姐姐弟弟看见了。”直到现在,我牙疼到医院去补牙,姐姐弟弟还开玩笑说,都是因为爷爷给我吃独食吃多了。

  除了父母,他就是我们最温暖的依靠。一个冬天,当赤脚医生的母亲到外地学习去了,当民办教师的父亲在校未归,家里只有他带着我们姐弟仨。雪下得很大,北风从瓦缝里夹着雪片钻进来。他紧紧抱着我们仨,蜷缩在墙角一块稍干的地方,用他黑黑的大围裙包裹着我们,像一只黑色的大鸟张开翅膀保护幼雏,一边拍着,一边哄着,“大丫头、妹妹、弟弟,莫怕啊,有爷爷在这里……

  他的身体一向硬朗,只是夜里经常咳嗽。我父母想劝他戒烟戒酒,又怕他发脾气,就支使我去:“妹妹,爷爷最喜欢你了,肯定听你的。”我的办法很简单,直接爬到他身上去扯他的胡子,问一声不答应就扯一根胡子下来。他只好告饶。后来烟真不抽了,酒也喝得少多了。

  过了70岁,他突然变得特别好,和先前判若两人,对母亲的态度也是180度大转弯。也许是出于对我们姐弟仨的疼爱,也许是母亲常年善待他的结果。他再也不乱骂人了,开始捡点废品,卖了给自己买点小酒,给我们买点零食。有一天,我和弟弟在学校里睡午觉,正迷糊间,被人轻轻叫醒了。原来是他,变戏法般从围裙里掏出一大堆桃子来,是他卖了废品,买了特意给我们送来的。不光待我们好,待亲友四邻、母亲的家人都极好。他有一手编“草窝”(就是稻草编成的沙发)的绝活,给亲友四邻编了不少。这种草编的沙发,放个棉布垫子,坐起来特别舒服。

  他这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酒。人生如酒,酒如人生,这话说得还真不错。他的前半生像一杯浓烈的包谷烧,有些灼人;到了晚年,终于退去火气,变得醇厚绵和。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是我们家最和睦、过得最幸福的时光。

  他去世得很突然。早上,他还没有起床。母亲煮好了鸡蛋,让我去叫他起来吃。我走到床边,叫了几声,“爷爷,爷爷,吃鸡蛋了。”只听见他喉咙里咕噜咕噜响,像是一口痰卡在那里了。觉得不妙,我飞快跑去叫母亲。母亲过来,打开药箱,准备急救。我握着他的手拼命地叫,却感觉他的手渐渐地冰冷了。我和弟弟大哭起来。13岁的我就这样一直握着他的手,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最疼爱我的人永远离我而去了,痛彻心肺。

  他的遗物只有一口老旧的木箱。里面放着几套换洗衣服,底下有个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包,打开一看,全是一毛二毛的角票。我边数边流泪,11元8角,这是他卖废品攒起来的,也是他留给我们的全部遗产。

  他75岁寿终,如果在世,今年刚好是100岁。以前他常说,“妹妹好,又乖巧又听话,还读得懂书,长大了一定是个女秀才。”然而这些年来,我这个他最疼爱的孙女也没什么能告慰他的。现在远离故土,东颠西跑,却一事无成,逢年过节都难得给他烧上一回香、添上一?土。当初,爷爷是白疼我了!想到这里,我的泪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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