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6-03-03 09:34
人总有认怂的时候
文/老丑
【一】
唐大柱,将近一米八的大个,身材敦实得很,虽然生在南方,却浓眉大眼,一副北方人的身段和面貌。
即使长成这样,说起怂,我第一个想起来的,也必定是他。
刚入职进公司的时候,他就呆呆地,坐在我工位对面,印象里他的眼睛从未分开过屏幕,手指从未离开过键盘。
我是经营,他是技巧,属于统一个名目部的不同小组,交加并不是良多,平时也很少搭话。
直到某天,我和同组的共事私底下磋商打球的事情,他才跟我说了第一句话。
“你知道公司午休就一小时么?”他在桌子下面踢了踢我的桌脚,成心压低声调。
“咋了?”我反问。
人总有认怂的时候
“没咋,没咋,就告诉你一声。”说完,他又立刻把脚收了回去,用略带谨严的口吻低声说:“你们不是打球么,没事就提示下,留神看点时间撒。”
“哦。”我淡淡地说。
不一会儿,他继续很小声地嘀咕道:“当我没说好了。”
又过半天,他又踢了踢我的桌脚补充道:“嘿嘿,要是你老大问我,我就说不知道哈。”
屁大点儿事,倒把他吓得够呛。
我愣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对他默念了一万次怂包。
而他说完话后,仍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键盘,手里不停地敲着代码。
【二】
人的心理暗示作用老是很强的。
某个不认识的人,自从认识了以后,便会常常呈现在你的视线里。
自从那次篮球事件以后,大柱的怂劲儿,也恍如一每天在众人面前裸露出来。
比方部门聚餐,大家一起去饭店吃饭,偶然碰到服务员迟迟不给上菜。
在场的急性子通常会拍案而起,而后和服务员撕逼,接着找来大堂经理;一般一点的,至少把服务员叫过来,接连督促几番;可大柱,素来都老诚实实地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
有次凑巧也是上菜较慢,而我就坐他边上。
大家蠢蠢欲动的时候,我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斜着眼问他,为什么每次他都不去催菜。
他没有看我,继承低着头玩手机,开门见山回我:“我可不敢。”
你怕啥,我问他。
“万一争起来,他拿把菜刀砍我咋办?”他回。
“擦,咱这老些人呢!”我进步了音调,接着,在座的齐刷刷地把眼光投向他。
再看他,仍旧玩着手机,奇妙地躲过世人目光,并用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说:“真出事儿了,不信你们不跑。”
一句话,噎得我满脸通红,理屈词穷。
究竟没失事,谁也证实不了谁会留,谁会逃。
然而,我们继续用很不屑的眼神看他,纵情地嘲笑他。
他却悄悄地低着头,不停地用手指左右滑着手机屏幕。
他耳朵里,像有一团棉签一样,把所有的非议,全体过滤掉。
【三】
再后来,公司换了好多少拨员工,也换了好几个老板。
同一批来的老员工,似乎除了我,就剩大柱了。天然而然,我和大柱走得也越来越近了。
但岁月好像不会让人突生棱角,只会让棱角越磨越平。
大柱还是那副怂逼样,我也没好到哪儿去,终日被老板虐得没脾气,心想熬过两年赶快跳槽。
那段时光,我独一的解压器可能就是大柱了,偶然玩笑一下,讥笑几句。反正他习惯了,反正他也没性格。
不外半年前,大柱也跟我火了一次。
这件事缘起于一次撸串。
不,真正的导火索应当是办公室高低级间的争执。
大柱是一个纯种码农。个别产品经理给的需求,码农们简直完整无前提履行。可最近部分却换了老板,而产品经理对部门老大并不是很服,从那当前,产品经理和老板开始轮流上阵,向开发组提出各种不同的需求。
懂行的人都懂,码农们最厌恶的是变换需要,其中情形,跟设计师不爱好别人指指导点、厨师不喜欢食客挑三拣四相似。
于是老板上任未几,大柱便作为开发组公认人缘最好的人,和开发组组长一起去跟老板和产品经理谈判。
半个多小时的会谈过去了。进会议室前,两人满腔怒火的样子,可出来以后,两人变得灰头土脸。
等再到工位的时候,老大开端又敲桌子又跺脚,用满口四川话嚷道:“卧槽,要知道你是这副吊样,我一开始就不该带你从前!”
大柱还是坐在他那台老台式机眼前,盯着屏幕敲着键盘,一言不发。
本来在会议室里,大柱也真的一言没发。有什么事件须要对质的时候,他顶多点拍板,而后持续闭嘴。
和设想的一样,他怕站错队,他也怕得功臣。
他像藕盒一样,用面粉把自己裹得牢牢的,恐怕掉在地上,一摔就响。
【四】
借着不爽的劲头,晚上他约我出来撸串。
没说两句,我莫名地提起办公室的事儿:“要我,确定站你们老大一边!”
他低着头,手里拿起一头蒜。
“咋地你也说点啥吧,表表态也行啊!”我说。
他低着头,把这头蒜掰成两半。
“草,你要这么搞,是害死你们组长了啊!”我继续。
他低着头,把掰成的蒜瓣一个一个剥落。
… …
也不记得我说到了第几句,他剥了第几瓣,他突然站起身,把桌上蒜瓣扑落一地,抬头直视我的双眼大喊:“瞎比比啥!”
这回,换我愣在原地,使劲避开他的目光。
为难了十几秒,大柱突然坐下,又拿起一头新蒜,边剥边说:“你是没被逼到节骨眼上!”
那是我听到大柱第一次骂人,可能是他多喝了一点酒,也可能是他憋了良久的怨气有了发泄的由头。
我不晓得怎么回他,只记得一杯一杯地喝酒,吃串。
他什么都没有吃,也没有喝,只是坐在那里扒蒜。
【五】
后来的一些时间,我和大柱的关系仿佛越来越远了。
可能除了那次争吵,也是由于我们和技术被分到了两个不同的房间,各忙各的,没什么时间。
再后面,据说他结婚了,还偷偷把喜糖放在咱们办公室每个人的桌子上。
我没有特地去他工位上道贺,只是在微信上说了一声。
他回复谢谢,然后又提起上次的事情,说哪天请我喝酒。
我原来把这句话当玩笑听的,没想到隔了几天,他倒真的约我出来。
喝酒是假,借钱倒是真的。
刚喝一杯,这怂包就憋不住了,怯怯诺诺地跟我说:“丑哥,能不能借我点钱?”
“多少?”我问。
“2万。”说完,他又接着弥补道:“没有那么多的话,拿1万也行。”
“你们码农还缺钱?”我笑笑。
“我老婆怀孕了,妊娠期贫血。”他倒了一杯,接着说:“在北三医,住了快一个星期,钱快?干了。”
“干?着?”我问。
“过两天,她家里人就过来,把她接回去缓缓养。”接着又是一杯,他说,“但这些日子,怎么也得撑过去。”
“你老丈人他们才知道么?”我纳闷。
“一开始没想告知他们。”他使劲儿把杯子攥在手里,突然低下头,“他们本来就嫌我没长进。”
“那你爸妈呢?”我问。
“死了。”他答完,又喝了一杯酒。
那晚,换他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喝酒。
而我只是一直地问他问题,忘了饮酒,也不吃菜。
【六】
陪他去银行取钱的时候,大柱突然问我:“丑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这么怂么?”
我看了看他,愣了一下,伪装不知道。
他抬了仰头,盯着我的眼睛说:“我特么也想一狠心一跺脚就不干了。”
“嗯。我知道。”我转移话题,示意他别说了,“你媳妇回她家了,你以后怎么盘算啊?”
“找机遇随着回去呗。”他苦笑着,“还有俩妹妹,在老家上学呢。”
我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抚慰仍是继续转移话题。总之那段日子,我想得许多。
洋葱是分档次的,或者人与人之间也是一样。
不论我们承不否认,这种生来具备的环境差别,多少影响着我们看待四周人的目光和立场。于是这种心态,造成了各自态度的千差万别。
想想我初入职场的样子,壮志雄心,抱负弘远,受不住环境的安适,也耐不住老板的批驳。
可几年过去了,当我棱角磨平,等我学会了谄谀、圆滑、迎合,为车为房,甚至为一杯星巴克,我情愿超时工作,饮泣吞声。
固然没有大柱那样,怂得夸大,但和当初的样子比拟,现在的我早已溃不成军。
如斯说来,我倒是挺爱慕大柱的,他怂得彻底,怂成了一种姿势。
【七】
在我最缺钱的时候,大柱终于把钱还给了我。
他说,他不断定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北京了,毕竟老婆那边急需人手照料。
我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他则推了推我,说他这边的事情已经操持好了,什么都不需要了。
喝醉的时候,他忽然开起了玩笑:“丑哥,你为什么要装呢?”
“我怎么装了?”我反问。
“你很有钱么?”他说。
“这跟装不装有什么关联?”我问。
“假如我这钱不还你直接跑了,你咋办?”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反诘我说。
“不还就不还呗!”我笑着说。
“卧槽!2万块钱,说不还了就不还了?”他松开我的肩膀,拍了拍我接着说:“咱俩又不是啥生逝世交情,你这话太特么假了!”
“那你说,我该咋办?”我问。
“要是我,我认怂!”他登时很苏醒,“我这钱基本就不借!”
“卧槽!服!”我说。
“就算借,最最少也该破个字据吧?”他似乎接收了我的讥讽,继续自负满满地笑着说,“你是没吃过大亏。吃过了你就知道了,有时候装怂比装横强。”
当时我也喝多了酒,半醉半醒间,就当着玩笑听了。
可事后想想,没凭没据地就借给人家万八千块,也真是醉了。
我倒吸一口寒气,庆幸本人没一分钱花钱,却买了2万块的教训。
【八】
前些天打电话,大柱已经提走公积金,离开了北京。
恰巧,那天也有另一个同事离任回南京老家了,所以从早到晚,我心境都不好。
放工上地铁的时候,我后面正好一个人用胳膊肘顶着我。
按我平时的性情,这种情况,我是要回顶一下的,再不济也要回首说两声。
但我那天不知怎的,耳边一直回忆着大柱跟我说的话。
就这样我从知春路,忍到了海淀黄庄,等下车的时候,我猛地一回头,才发明后面顶我的那个人,恰是我当天刚谈好的一个推广的配合。
我假装不意识他的样子,促地下了车。
该认怂的时候就认怂。
印象中,那是大柱这个怂包,给我上的最有意思的一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