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6-02-20 17:19
孩子,妈妈不想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
有一天和妈在电话里聊我小时候频频受到“毒打”的阅历:数学考到95分要被扇耳光,语文生字写得马虎要被掐大腿内侧,有时候放学后贪玩延误了写功课,屁股被打到又高又肿,第二天都没措施坐在班里的座椅上。往昔悲凉的镜头全堆在面前,我怪里怪气地讥嘲妈,“妈,听过那个笑话吗?世界上笨鸟有三种,一种是先飞的,一种是嫌累不飞的,还有一种自己不飞,就在窝里下个蛋,让下一代使劲飞。”电话那一端不语,我平易近人地持续讲,“妈,还记得那年就因为我写字慢,你拿着不锈钢椅子绝不含混地冲我砸过来吗?”妈缄默了许久,说,“孩子,妈记得。”
几天后接到妈的电话,我正在上班,背景音响吵得厉害,我心不在焉地让她快点讲。妈说“就给我两分钟,刚从报纸上读到一段话,说得挺好,我记性不好要赶紧说给你听,咳咳,‘孩子,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盼望你未来会领有取舍的权力,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营生。当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思,你就有成绩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光,不剥夺你的生涯,你就有尊严。造诣感和尊严,给你快活。’这人说得有情理,妈嘴笨说不出这样的话,然而孩子啊,你谅解妈妈吧,当年打你的时候,我心里认得也是这个理,妈只不外不想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
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妈是六零后诞生的那一代,成擅长文化大革命的末期,贫困是整个社会共有的症候,物资上吃定量供给的二米饭和窝窝头,精力上只有君子书和黑白的革命教育片。妈是家中的老二,是最肯刻苦的帮手,冬天在雪地里捡煤球捡得手生冻疮,夏天编草鞋草绳搓出一手老茧。高中还没毕业,就急不可待辍了学,藏起荒谬的飞翔妄想,在餐馆做起早贪黑的服务员,每个月工资三十七,其中的大局部要用来补助家用,剩下的零零碎散,胆大妄为地折在方巾里,攒够了就给自己买一盒友情雪花膏。后来妈结识了爸,两个人一样的穷,恋爱时的运动只有压马路,最盛大的约会是去看了一场《罗马假日》。两年后有家景较好的男职工向妈示好,妈却断然毅然地嫁给爸,二十三岁生下我,自己仍是半个孩子,一边按着育儿书的步骤养育我,一边投身于家庭主妇的柴米油盐里。不发达的医术在妈的肚皮上留下长长的伤疤,从此她的喜怒哀乐,全部和我有关系。
从我五岁开始,妈就对我进行棍棒教导,深信毒打出佳人,因而我的童年停止得特殊早,没看过太多的大风车和小龙人,放学后吃过晚饭就自觉地规行矩步坐在小方桌前写妈来买的训练册。那个时候,妈是如许的刻薄,戒尺就放在身旁,眼睛紧盯着我的谜底,那嘴角一牵一扯,手掌抬起放下之间,都是我的胆怯。兴许因为这样,我始终是班里的第一名,不是因为争气,是由于畏惧,惧怕拿着月考的试卷回到家里,妈的性格鞭炮个别炸响,一手擒住我,一手鸡毛掸子打过来,爸在鬼哭狼嚎的氛围中叹气,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妈并不满足,她感到女孩子除了成就好,还该说英文,要懂音乐,言谈举止中要有点气质和才情。于是我的周六开端被字母装满,十多少岁的我背侧重重的书包,单独走四公里的路,穿过一个拥挤的市场,经由邮局,银行,报刊亭,走过下棋的老头儿们跟树荫下聊天的老太太们,稀里糊涂地坐在教室里听一个半小时的英文课;我的周日从此被音符盘踞,妈骑自行车送我去学琴,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我,幽怨地背着琵琶,双手紧紧把住车座的两端,却连妈的后背都不愿亲热一下。很可怜地是,我不在其中的任何一件事上显示出过人的才干,我听不懂英文的单复数,也看不懂音乐的五线谱,在我有限的脑容量里,字母撕扯着五线谱,音符钻进字母表,两者暴力地融合发出可怕的噪音。于是我的青春期里,又多了这样的气象:英文书被撕烂,琵琶扔在一旁,我把屁股自发地撅起,气急败坏的妈,抡圆了胳膊,一下又一下,我的身上太痛,眼泪太多,经常看不清窗外的晚霞。除此之外,妈也限度我的交友自在,她只许我和每天向上的四眼小孩做友人,又完全掐灭了我情窦初开的小火苗,在独一有男孩子向我告白的夏天,那张被我藏在书包深处的小纸条,被妈粗鲁地搜出来摊在桌面上,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完整不顾把头埋在胸口的我,十六岁薄薄的脸皮和深深的自尊……
我想良多时候,我都是恨妈的,在我十八岁的日记里,写下过这样灰暗的话,“一个本应当理解爱的年事,为什么我却先学会了恨呢……”我恨妈逼我成为第一名,恨她逼迫我学不爱好的货色,恨她蹂躏我的自尊,恨她粗暴的脾气,也恨她的鸡毛掸子和扫把,恨她没收我全体的自由,给我一个苛刻的人生,却从未对本人有过任何的请求。
在我的记忆里,妈从未有过一份久长的工作,是典范的家庭妇女代表,一张脸灰突突,从不必化装品,衣服是夜市里淘来的大妈款,任腰间赘肉裸露得坦荡荡,也不肯费神藏一下。她没有喜好,没有朋友,没有文明也没有幻想,天天随同她的,只有电视,记账本和安息药。在我的心里,妈对家庭的奉献不大,只是一个吃的符号,她代表凌晨六点半的豆浆油条,晚上七点钟的红烧带鱼和苦苣皮蛋花生米,深夜里的海鲜泡面和拌黄瓜,休息日里的酸奶杏仁巧克力和南国梨。妈终日混迹于菜市场的热烈里,操着尖锐的嗓门,不顾形象地和小贩剧烈地讨价还价,多少次我跟在她的身后,刻意地坚持相称的间隔,郁郁不乐地想,为什么我的妈妈,不能像别的妈妈那样,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烫时兴的大波浪,擦口红抹白粉,穿红色的修身毛衣,紧身牛仔裤,脚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夹着公文包去上班,走过期带有一股令人回味的淡淡香水味。所以,在全部青春期里,我一边害怕妈一边厌弃妈,像是一株不甘被湮没的动物,很叛逆也很使劲地,向着妈的背面,拼命拼命地成长,我才不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后来,我果然没有成为妈那样的人。
我知书达理,低调蕴藉,凡事思考比举动在先,做事靠大脑和理智讲话。我十指不沾阳春水,嫌弃菜市场的龌龊与喧嚣,不屑懂柴米油盐酱醋茶,每天早上在健身房渡过,晚上看消息写博客,有一票喝咖啡谈人生的朋友,也有一个人独处的好时间。我读得懂卡勒德·胡赛尼和米兰·昆德拉,看得懂希区柯克和伍迪·艾伦,分得清《欢喜颂》和《蓝色多瑙河》,游走过尼亚加拉瀑布和纽约博物馆,晓得霍金只有三个手指头能动,赫本和派克最后没有在一起,当年刺杀肯尼迪的也许不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