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6-01-27 14:16
胡编乱造哗众取宠,人们是深恶痛绝之的。红楼梦对此骂的最狠,文中说:“这编的是你娘的B!”就是骂胡编的。如果有人说牵强附会,听我说说道理。
薛宝钗是个胸有大志的人物。“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就是她的人生追求。她认为无论社会怎样污浊,机遇是均等的,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借东风。借东风的祖师是诸葛亮,薛宝钗是红楼梦中的诸葛亮。第五回曲子说“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山中高士”就是指诸葛亮。
中国人崇敬诸葛亮,极少有人说他的坏话,其实他是个最会编谎话的人。在中国历史上,不说谎话的人就成不了大事。诸葛亮其人,别人很难骗了他,他却会算计别人,因此得到人们的尊敬。《礼记》中记述孔子的话说,用“智者”的时候要“去其诈”,可见“智”和“诈”是不可分的。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於诸侯”,就是谎话。他说是感三顾之恩,才不得已出山辅佐刘备的,言不由衷。文献记载说他“自比管乐”,早有抱负,“躬耕於南阳”是待机而动,选择一个理想的股东。有名的“隆中对”说明他早有准备。《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家中还有一张地图。一个苟活的草民,恐怕没心情研究这些吧。三请才上任,不过是故意摆架子而已。离开老家时他对家人说还要回来种地,也是欺人之谈,因为他最终没有辞职,兑现自己的诺言。
诸葛亮的说谎才能确实令人叹服。借东吴之力抗曹,本来是为刘备自保的,却说成是为了东吴的利益。曹植的《铜雀台赋》有“揽二桥於东南兮”,二桥本是建筑物,却硬说“二乔”指周瑜的老婆和寡妇大姨子,曹操南下的目的仅仅是要占有这两个已婚的美人。周瑜不怎么读书,被骗了。草船借箭纯用诈术,从军事上说还说得过去,借东风纯是忽悠。据搞气象的说,江西一带到冬至左右一般要刮一两天东南风,借的是老天刮来的风。如果让我来祭东风,肯定也能祭来,不过等待时间或许长一些。借了荆州不还耍无赖,活活把周瑜气死。还要作秀过江吊孝,哭得很悲伤。《卧龙吊孝》这个戏,人们看得津津有味,说这孔明是周瑜的真正知己。因为大家都喜欢这样的秀。
据说诸葛亮考察干部的方法,有“醉之以酒”。当时说谎成风难辨真假,已经流行用酒精来考验干部了。悲哉!
两千年来做人的诀窍,离不开说假话。读书是为了求取功名富贵,过上比平民优越的生活,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偏要说成是为国为民欺骗平民百姓。上等人娶三妻四妾,淫乐无度,还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论支持,跟孝顺祖先的美德结合起来,只有中国人才能想出如此高明的欺骗逻辑。现代知识分子还是改不了编谎话的传统。比如对异性求爱用的“我爱你”,是从老外那里学来的。那个“爱”跟环保人士爱护野生动物的爱大有区别,实质是老鼠爱大米,占有的意思,处女情节就显露出落后特色。农村人还比较老实,男女勾搭时往往直截了当说“我想跟你睡。”据偷情老手们介绍,最佳方案是什么也不说。贾宝玉跟袭人偷试云雨,拉来就干,“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之事”也,效果更好。
时间到了清朝的红楼梦时代,说谎的风气更甚。除了林黛玉,差不多人人会编谎话。平儿说: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人家。“家丑不外扬”已经发展为“家丑不上扬”。贾环烫了宝玉的脸,宝玉说是自己烫的,彩云偷了玫瑰露,宝玉也说是自己开玩笑拿了的,坠儿偷了金镯子,怕伤怡红院的面子,也不声张,不愿让贾母知道生气,以保持祥和的气氛。宝玉挨打,与贾环诬告有关,但袭人对王夫人说:“我倒没听见这话。”刘姥姥睡了宝玉的床,放了不少臭屁,袭人也瞒着宝玉和众人,贾府里谁都不知道。这段历史的真相被瞒过了。
三国红楼都是阴谋文学。前者表现战争年代的尔虞我诈,后者反映和平时期的勾心斗角。王熙凤很像曹操,袭人和刘备有相像之处,薛宝钗则是诸葛亮。别人编谎是个人编,薛家是全家集体行动。宝钗说还谎还引人喜欢。贾母问她爱吃什么,宝钗不是据实回答,而是答以老年人爱吃的甜软之物,贾母喜欢看的热闹戏,贾母十分高兴。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人是很危险的,你从她身上得不到任何真实信息。这就叫会做人会说话。金钏儿跳井死了,宝玉,王夫人,玉钏儿都认为跟宝玉的调情有关,宝钗却说是金钏儿贪玩失足落井的,又说金钏穿过她给的衣服,反正死无对证。
宝钗扑蝶那一回,那金蝉脱壳之计,你们把林姑娘藏在哪里了,是明写的编谎。她对袭人说,史湘云在家里半夜做针线,累得不行,是暗写编谎。真实目的是自己要揽怡红院的针线,这样天天到怡红院就有了借口。而史湘云做了针线活跟宝玉经常接近,则有金麒麟代替金锁的危险。你看她这话编的多好,就像是在关心和怜悯史湘云。
她反对黛玉读《西厢记》,让宝琴删掉有关《西厢记》和《牡丹亭》的怀古诗,但她自己怎么知道这些典故的?只好编谎说:自己七八岁上也看过这些书,后来还受过大人的打骂。这跟前文十分矛盾:薛蟠“幼年丧父,……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最后成了金陵一霸,薛姨妈又对宝钗溺爱,谁来打她?也是编谎。
其实当时《牡丹》《西厢》等戏,在社会上已普遍流行。芳官挨了干妈的打,麝月就说,把一个莺莺小姐,弄成烤打的红娘了。黛玉当着长辈的面说西厢句子,虽不大妥当,也没人注意。而宝钗的元宵谜语:“琴边衾里总无缘”,也暗隐着卓文君和崔莺莺的故事,而且是让元妃和贾政看的。
这里说说审美标准的问题。读红楼梦的人有的喜欢黛玉,有的赞赏宝钗,是审美标准不同的缘故。美是主观对存在的认知,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而不断变化。当和谐生存的理念为大多数人接受之后,旧时的杀戳文学和阴谋文学的美学价值慢慢褪色,关公的大刀和李逵的板斧所引起的美感渐渐淡化。到上世纪中叶,人类认识到,为了子孙后代过得幸福,不光人与人之间要放弃暴力,还必须把对自然的破坏减少到尽量少的程度,环保意识的觉醒,武松打虎扬名天下的时代已成历史,如今打死老虎是刑事罪犯,绝不会成为英雄了。
曹雪芹的审美观念就有前瞻性,红楼梦的精神是反伪求真,崇尚自然。《大观园题对额》一回,宝玉主张天之自然而有,而“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虽百般精巧而终不相宜。”《史太君破陈腐俗套》一回,贾母说那些流行文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俗套毫无新意,连老太太也骗不了了。当今的电视剧恐怕难逃这样命运。而作者赞美的是儿女真情。红楼梦前八十回重点就是晴雯,《芙蓉诔》就是赞赏晴雯的纯真。不过晴雯也有编谎的时候,王夫人问她宝玉的起居细事,晴雯说我是做粗活的,不知道。那是被王夫人逼的,情有可原。
晴雯升级的林黛玉则没说过一句谎,真正做到了言为心声。一进贾府黛玉就问袭人:“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对这个美丽的谎言表示怀疑,从胎胞里刚出来嘴里含着玉,这怎么可能?骗了别人,骗不了她。她能当着薛姨妈的面讥剌宝钗,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她也敢抢白,元妃娘娘省亲,她也是任自己的性来。直至最后酿成终生悲剧也不失真情本色。
我说曹雪芹的美学观有前瞻性,是指宝钗扑蝶和黛玉葬花这两段佳话。按一般情理。扑蝶是小儿女常态,葬花则像有精神病。但宝钗扑的是一对玉色蝴蝶,象征美好的爱情之火。扑蝶带来的快感是以扼杀生命为代价的,葬花则有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当今的农业园艺,把残花败叶埋到土里,土壤会越种越肥。现今很多蝴蝶品种也属保护动物,扑蝶的人越来越少。这当然是巧合,但红楼作者的崇尚自然的理念在当时难能可贵。
薛宝钗是林黛玉的对立面,她的生存理念就是做人,实际就是作伪。全家集体有意识的编织谎言达到目的的行事方式是战无不胜的,人们不易察觉。
贾探春给了邢岫烟一个碧玉佩,宝钗就趁机邢岫烟进行教育,人要“从实守分”,不戴这些“富丽闲妆”。而她自己呢,手上戴着贾妃赐的红麝香珠串,胸前挂着“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还时常注意别人佩物。
金玉姻缘也是薛家编的,和尚说有玉的才能跟宝钗配婚,是薛家自己说的不足为凭。知道了宝玉上的字,让金匠做一个金锁再錾几个字,易如反掌。大观园的人和后世的读者全被骗了。
薛宝钗不好意思自己推销自己,金玉之说要想笼络贾宝玉,只能由丫头来出面。丫头名叫黄金莺,她的特点就是会编。《巧结梅花络》的打络子,就是团线针织,她能编多种花样,最终目的是用金线来“络玉”,书中明写是宝钗的主意。
怎么能络住贾宝玉的心呢?莺儿利用男人全都好色的毛病,她会编多种花样的络子,会编多种花样的谎言,“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能使人想起著名的打字机广告“不打不相识”和赵本山的“谁用谁知道”来。那些“好处”是什么呢?估计答案就在《薛宝钗羞笼红麝串》那一回里。
作者介绍林黛玉,是“自然的风流态度”,描写薛宝钗,却用了“肌骨莹润”的词语,值得深思。什么是“肌骨莹润”呢?第二十一回有个注解:“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可能就是莺儿说的好处。我看这一回就是用多姑娘暗喻宝钗的,省亲一场戏中宝钗说:“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贾琏跟多姑娘幽会,贾琏说:“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这两段话正好配对,只是一个娘娘在“上面”一个“在下”而已。
莺儿是薛家编谎惹事的标识性人物。她跟贾环玩钱吵嘴,当面说贾环人品不如宝玉,引起贾环的嫉恨,因此才有凤姐的挑拨,引发出贾环推倒油灯烫了宝玉的脸,后有赵姨娘的魇魔法,贾环诬告宝玉挨打,都是莺儿惹的祸。背后的人物是薛宝钗。
第五十九回莺儿用带柳叶的枝条编花篮,也是暗喻薛家编谎是红楼悲剧的根源。笔者儿童时在村里也用柳条编过帽子,那是只有春季修理柳树时捅下废枝才允许的,平时摘柳枝是会被大人骂的。书中这个情节,是以薛家金玉之计稳操胜券的态势为背景的,当时薛宝钗已经跟探春共同参与了大观园的领导管理,宝钗有代替凤姐当“二奶奶”的迹象。其时大观园包干到户,不许攀折柳条。莺儿明知道,她说:“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活画出这种得意心态。她们此时说话已不是外来暂住的亲戚的口吻了,有点骄横霸道气味了。前回莺儿编络子,是用多种“姑娘的好处”来诱惑宝玉;此回莺儿编花篮送给黛玉,暗喻宝钗用美丽的谎话来麻痹和欺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