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传统

钱三强（1913~1993），杰出的科学家，中国核科学技术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我国原子能事业的组织领导者之一，他曾在居里夫妇的指导下从事核物理研究。

　　

　　先请大家看一张年表：1932年，查德威克发现了中子；1934年，费米用中子轰击铀原子核，发现了所谓的“超铀元素”；1938年，哈恩和斯特劳斯曼发现了裂变；1939年，约里奥·居里证实了裂变中子多于两个，链式反应是可能的；1942年，两颗原子弹分别在广岛和长崎爆炸；1952年和1953年，美、苏的氢弹相继试验成功；1945年，世界上第一座原子能发电站在苏联奥勃宁斯克发电；第二年，第一艘核潜艇舡鱼号在美国下水。到目前，世界上已积累了大量的核武器，其威力足以毁灭整个人类几十次。同时，已有几百座核电站在几十个国家运行，它们提供了全世界电力供应的15%，而且这个比例还在继续增长。从这张年表中可以看到，关于原子核物理学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对人类社会起了多么大的影响。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很短的时期内成为现实的。科学的力量是无穷的，人类要掌握科学，好好驾驭它，使它为自己造福而不是造成危害，就需要千百万科学工作者和其他工作者的共同的坚持不懈的努力。

　　

　　请大家再看另一张年表，这是关于裂变物理学本身的研究进展的：1938年底，裂变被发现；1939年夏，尼·玻尔和惠勒提出了裂变理论的液滴模型，首次对这一复杂的核过程作出了全面而详尽的解释；1940年，彼特沙克和弗列洛夫发现了自发裂变；1910年，我们和其他人一起发现了三分裂和四分裂；1955年，奥·玻尔（他是尼·玻尔的儿子）提出了“裂变道”理论，正确地解释了裂变碎片角分布的各向异性现象；1962年玻里甘诺夫发现了自发裂变同核异能素（后来被改称为形状核异能素）；1967年，斯特鲁金斯在提出了双峰势垒理论，解释了玻里甘诺夫的发现及其他新现象；70年代初，发现了极向发射；80年代，又研究了冷裂变和快裂变；等等。从这张远不完全的年表上可以看出，半个世纪以来，对于裂变本身的研究不但一直没有停滞过，而且确实像一个发掘不完的宝库似的，辛勤的探索者不断有新的收获。这也从一个小小的侧面说明了科学是不断发展的，对事物本质的探索永远没有尽头；需要一代又一代科学工作者的努力，要有新鲜血液不断来补充这支队伍，把科学事业推向一个又一个新的高峰。

　　

　　科学发现需要胆识。科学发现更需要勤奋。我们所知道的（有些有亲身的接触，有些只有间接的了解）几乎所有有所成就的科学工作者，不论中外，都是十分勤奋的。他们把全身心放在科学工作上；在紧要关头，更是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只有胆识而没有勤奋的工作，我想是很难有成绩的。反过来，只有勤奋而缺乏胆识，则可能只有较小的成果而难以有重大的突破，甚至会让重要发现从自己手中白白溜走。

　　

　　科学需要积累。科学需要合作。所谓积累，一方面是历史的积累。每一项新的研究，都要在前人工作的基础上进行。不彻底了解本领域内已经弄清楚和尚未弄清楚的问题就像盲人骑瞎马一样，是不行的。另一方面是个人的积累。从一个科学上的新手成长为成熟的、有经验的研究工作者，不但要有知识的积累，更重要的是要有多方面实践的锻炼。我自己深有体会，有没有后面这一种积累是大不一样的。积累是纵向的，合作则是横向的。科学合作是国际性的。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属于全人类。重大的科学工作，总是一个集体型的工作，需走许多弯曲的道路，需要许多国家的科学家们一棒接一棒地把科学工作推向前进，没有不成功的尝试，成功的结果也得不出来。因此，最后的成功总是包括过去不成功者的努力。至于在共同从事一项课题的小集体中，更加需要意见的一致和配合的默契。这决不是说不能有争论。科学上不同意见的争论不但无害，而且必不可少。在激烈的辩论中往往会出现新思想的闪光。但争论是为了弄清问题，为了更好地进行工作。摩擦和内耗是要不得的，精诚团结与协作才真正能作出有意义的工作。越是有重大意义的工作，越要提倡“大力协同”的精神。

　　

　　科学研究要有好的传统。或许，科学界最重要的好传统就是：学术与道德的统一，善良、正直、谦逊、实事求是、永远进取与创新、热忱帮助年轻一代、热爱祖国、关心人类的前途等，这些就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工作者的基本品质。这也是我从弗莱德里克·约里奥和伊莱娜·居里两位导师那里得到的最重要的基本教益。顺便说一句，我国历代的学者大都也具有高尚的品德，从来是讲究道德与文章并重，而且道德先于文章的。我觉得在这一点，东、西方文化传统是类似的。

　　

　　最后，做科学工作需要献身精神。有志于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们，不独要摒弃金钱和名誉的追求，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用在真理的探索上，牺牲掉许多常人物质生活上的享受和“幸福”，而且有时还要冒生命危险。布鲁诺由于坚持真理而被烧死，高士其为研究病菌而终生残废，原子核科学的先驱者们身体受到放射性的损害，这是大家所熟知的。（当然，最后这个问题由于保健物理的发展，目前已经相当安全了，“恐核病”是完全不必要的。）我国的许多原子核事业工作者，长期在条件十分恶劣的环境中艰苦奋斗，甘当无名英雄，即使在十年动乱中受到了骇人听闻的迫害和摧残（这一点迄今鲜为人知），仍然义无反顾，甘心为祖国的繁荣强盛而继续在艰苦条件下奋斗下去。我认为这种牺牲精神是值得人们敬佩和学习的。

　　

　　科学技术的发展进程，具有巨大的“加速度”，确实是越来越快了。现在一年的工作，抵得上过去几年、甚至几十年。尽管如此，从长远来看，近代科学还只有短短几百年的历史，人类可能还处于“蒙昧时代”（多少年后的子孙们大概会这样看待我们今天的时代吧）。今后的发展肯定会远远超过以往。不知有多少新现象、新事物等待着人们去发现、去创造、去应用。

　　

　　上面所讲的不过举几个例子，现代科学愈进步，发明愈众多，影响于人生也愈大。近二三百年来，尤其是近一百年来，欧美物质文明之所以能超过中国，完全是靠几个科学家和发明家如同法勒台、巴斯德、爱迪生等的努力。他们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是耗了无数的心血，才到有志竟成的地位。中国本是文化先进之国，到如今变成科学落伍的国家，所以我们不能不努力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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