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6-01-05 10:17
《孝,知易行难》
我从小喜欢吃鸡翅。
我妈说,爱好吃鸡翅的人是由于想飞。
我指着院子里抬头啄米的母鸡,笑着答复她,我要是想飞我得吃鹰翅,吃鸡翅顶多能飞过这堵墙。
那是数年前,我妈站在厨房里,腰里系着围裙,手里的铲子鼎力翻炒着锅里的鸡块,五成熟后,加水,加土豆,加料,大火烧开小火炖。一个小时从前,全部院子里都洋溢着鸡汤酥烂绵长的香气。
一只鸡两只翅,到最后一定都在我的碗里。
我在家是长女,下有弟妹,家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必定先留给弟妹,这是通例。然而唯独这鸡翅,我妈却始终保持着刻意的偏私。连我12岁的小妹,盛菜时看见,也一定要夹过来递到我碗里,因为——
“咱妈说,大姐最爱吃鸡翅。”
你的翅膀停在哪儿了
18岁那年高考,我二心一意要去远方。
吃了那么多年的鸡翅,想飞是玩笑,想走却是真的。
将来是含混的,要做什么也并不明白,然而一定要离开。那时我年青,文艺且矫情,盼望远方,崇尚流落,满腔热血,自高自大,拼了命也要出去闯一闯。
高考填意愿那多少天,爸妈精挑细选的几个学校皆在省内,我看也不看,到学校径自填了千里之外的大学。
我妈生气,气我不跟她商量。
我说我现在跟你商量,你会赞成么?
我妈说,不同意。
我说,那我为什么还要跟你磋商?
她扭过火不理我,一面活力一面又担忧我不被录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等到我真的被录取了,她又愉快的不得了,然后一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念书,又生气,情感来回切换,悲喜反重复复,似乎她才是中举的范进。
我不吭声,本人写了大学要置备的行李清单,去县城一样样买回来,打包,装行李,买火车票,都要走了,她还在赌气。
临走那天早上醒来,模模糊糊看见她坐在离我不远的处所,一个人怔怔地看着我,半响,静静地拿手抹眼泪,嘴里小声念叨着,去那么远干什么,回来一趟那么难。
大三那年,跟张先生谈恋爱,告知她,她第一句话问,家是哪儿的?据说是大连,不吭声了,又朝气,良多天不理我。
再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我装逝世,不提这茬。她也不问了,只是拐弯抹脚地说,你看咱对门你李阿姨家的儿子,跟你同年考的大学,样子容貌,人品都好,我这有电话,你联系接洽?
又说,姑娘家嫁的远,未来在婆家受气外家都帮不上忙。
我不耐心,问她到底想说什么?
她说,我就盼望你找的婆家离我不远,逢年过节骑个摩托车就能回来看看。
我一字一句地说,首先,即便我不谈恋爱,毕业也不会回老家。其次,即使你们不批准,我也不会听。最后,我念了这么些年书,不是为了嫁给隔壁小李的,我要嫁给大连的小张。
她不情愿地接收了这个事实,时不时还要冤屈地喃喃自语,老家有什么不好的,怎么就不能留下来。
老家有什么不好的?我也不知道。
十几年前爸从军队退伍,咱们举家从东北回到豫南。
我爸说,叶落要归根,人不能一辈子飘在外面。
可我不乐意,我还得往外走。
十多年来,我记得每一个漫长的冬季,房子里时不断穿堂而过的阴风,从骨髓到指尖无声蔓延的凉寒,记到手背上大块大块紫红色的冻疮,以及好像永远可以拧出水的被子跟床单。在每一个土地般贫乏的日子里,时间恍如是静止的,日复一日,人们衣衫破烂,起早贪黑,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追赶着粘稠的日光。
人们是被锁在大地上的奴隶,永远摆脱不开的贫困,无知与愚蠢,严密相连。当外面的世界产生着天翻地覆的变更时,这里还保存着农耕时期的信奉和作息。
从回去的时候我就在想,一定要离开,一定要离开。
2016年的时候,离家已经整整五年,我如愿以偿,在新的城市缓缓扎根。
这五年,一共只回过家四次。
最近一次是去年六月份,带张先生回家,所有好似都没变,只是爸妈头上的白发多了几圈,柜子上多了许多新的药,关节炎的,胃病的,各种各样,才知道我不在这几年,他们又添了很多新弊病。
爸妈带我们去新屋子散步,走到楼梯的时候,爸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妈三月份从这个楼梯上摔下来了,腿才好没多久。
而我竟全然不知,忙问妈为什么电话里不提起过。
妈淡淡地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你也回不来,还要担心,延误你找工作。
我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眼泪“唰”的一下贱下来。第一次觉得当初的决绝分开于自己是背水一战的离别,于父母却是字字戳心的伤疤。
在家呆了两天,走的时候,我妈难过良久,眼眶红着,塞给我一包煮鸡蛋,说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英气地回答她,当初交通这么发达,又不是从前了,哪有那么难。
而后我毕了业,才知道,真的难。
刚在社会上站稳的小孩,两手空空,一没有时间,二没有钱。
带张先生回去那次,费鼎力气请了七天假,往返路上走了四天,回到大连时卡上的钱便寥寥无几。
许多人嫁到本地几十年,有余钱,挤得出时间,然而回老家的日子亦比比皆是。说到底我们都是一般人,丈夫,孩子,新的生涯,新的牵绊在身,始终无奈自在自主。
当两个人开端试着背负起三个家庭的担子时,前行的脚步骤然繁重了许多。
方清楚,爱与不爱,孝与不孝,都是知易行难。
不知道接下来数年,能陪在他们身边的日子,一共能有几天。
现一晃,又一年。
张先生奶奶病重住院,几个姑姑日夜伺候在侧,从早到晚,寻医问药,端茶送饭。几个月下来,人人瘦了一大圈。
我跟在一边,看到她们忙繁忙碌地给奶奶擦身换药,嘘寒问暖的情景,忽然想,假如爸妈生病了,我却都不能在陪侍身边,那谁来照料他们呢。
想到这里,便感到每个月按时的电话,按期的汇款,年节的礼物,这些都还远远不够。
疾病时相伴左右,孤独时相依取暖,于父母而言,暮年子女能在身边,是如许主要的事件。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到现在才懂这句古训。
年少的时候,把家当枷,当锁,巴不得立即挣脱然后远走高飞,只为了奔赴前方未知的引诱。每一次车站告别,路的止境,面对爸妈迷恋而不舍的眼光,自己都是洒脱地摆摆手,冲他们说,不必送了。
未曾瞧见他们眼中有泪,心中带伤,却还强颜欢笑地送你前行,叫你不用挂念。
等你看见了许多生疏的景致,意识许多新颖的人,走过许多未曾走过的路,等他们不再是你性命的全体,等你在远方遇见了将与之共度毕生的人,等你真的回不去了,才要难堪起,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双亲不负君。
只恨人无分身术,不能两处奔。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只盼他们有足够的时光再等等,等我的翅膀有足够的力气,能够带他们一起翱翔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