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而顽强,像柳树那样地活着

逍遥右脑  2015-11-21 11:32

  低微而坚强,像柳树那样地活着

  文/崔东汇

  你知道柳树,未必就知道像柳树一样的人。

  我晓得。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从《诗经》里知道柳树与人的情绪时,我已坐在了邯郸师专的教室里。我的人生将从此另起一行,与土地的关联也将暂告一个段落。

  那时出产队的土地刚刚责任到了我的名下,欢喜鼓励的父亲为了表述对土地的忠诚,爬上村东老柳树砍了一抱粗柳枝,哼着小曲把它们一字排开栽在自家地头,英气十足地对我说:用不了几年就能长成檩梁,等你成家盖房的时候就能用上了。

  此时恰是1980年秋风扫落叶的时候,秋风把我吹进了城市,而柳树丝纹未动。从此,我在这头,柳树在那头。

  越来越时兴的城市让土里土气的柳树变得灰头灰脸,就像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乡下人。传统诗词文赋中柳树的景色只能在记忆中的乡村去寻找。那时,柳树浩浩大荡装点着荒漠的大平原,是何等的派头。现在想来,倒不是乡下人偏爱柳树,而是因为柳树们生命纯朴轻易存活,正像我们这些上世纪六十年代诞生的乡下人一样,不管天下大乱风雨交加,还都接踵而至地充满了人间,便宜地连续着世间的烟火,卑微而倔强地活着。

  我们当然不情愿如柳树一样一辈子听凭风吹雨打,我们也憧憬生存土壤的肥饶。可高贵的理想之旅比李白走蜀道都难。于是在高考的独木桥上除了老三届外,最拥挤的就是我们这一拨人了。

  我们没有五十年代人生逢社会和人心绝对的污浊以及后来推举上大学的侥幸,也没有七十年代人那样遇上生活多样化的抉择自在和高考扩招的宽松。我们处在乍暖还寒季节,在早春里蠢蠢欲动而又不断遭遇春寒侵袭。不知细叶谁裁出,仲春春风似剪刀。明知东风似刀,我们倾向刀丛拥挤。

  受招生数目限度,彼时彼地能顺利走过高考独木桥的只有4.3%,这就象征着95.7%的人要从这独木桥上摔下去。有的摔下去后罗唆就永远把幻想还给了村边的柳树;有的从军到军队考军校,“曲线救国”;更多的是屡败屡战。我第一年从理科上摔下来,第二年又从文科上冲了从前。而我的一个同学从1979年开端,连考六年,用了两次解放战斗的时光才把自己从独木桥上解放出来。

  那会儿即便考上了中专,也足以让十里八乡的眸子子瞪出来,要是能考上大本大专,不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就是柳树上结了神仙果。哪像现在,过了七月云开日出家家都把红旗挂,硕士博士满街乱碰头。所以我们对独木桥爱得如痴如醉,又恨得恨之入骨。在我们眼里,这独木桥就是通往桃花源的必由之路:“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恍然大悟。”可这数十步却漫长得让我们拼逝世拼活,焦头烂额。而那些非农业户口的同学却优哉游哉地闲庭信步,因为他们考上考不上都无关紧要,反正高中毕业后国度给支配工作。为此,我的同学张庆雨愤慨而又无奈地对我说:我要是非农业户口,才不费这龟孙傻劲儿哩!

  应当说,我们这一拨人是拽着理想主义的尾巴一路趔趔趄趄走过来的。与那个百废待兴而又充斥活力的年代一样,我们每个人既有转户口求工作的急功近利,也有襟怀世界的理想,都感到自己未来不是鲁迅郭沫若,就是华罗庚陈景润。学习累了,我们就躺在宿舍大炕上望着屋顶的檩梁椽木,心里默默设计着自己将来在社会上的支持作用。

  我们用书本摆渡着自己,固然吉凶难测,前程未卜,也经常空想达到此岸后“月上柳梢头,人约傍晚后”的浪漫。

  师专的学习生活稀里糊涂一晃而过。毕业时,几个家在市里的同学留在了城市,像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捞了个文凭和非农业户口又调配到了农村中学工作。

  泪水涟涟,“祝你成才”,分辨的冲动跟我都愁闷地留给了城市,心存不甘而又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城市中学。

  父亲栽下柳树后就再也不去打理它了,就像对我一样,把我迎接到人间他就当上了甩手掌柜。并不是我们父子情感淡漠——他不识字,没法在我读书时领导我的学习;他没有势力,没措施为我铺就锦绣前途。他能为我考虑的只是些很详细很切实的问题,比方婚姻。

  那时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事,认为脱离了稼穑操劳,面前便是万里山河。当我分开村落即将离别一年四季的臭汗时,父亲的让我觉得灰心,他说:毕业了当个老师也不赖,最最少好找媳妇。

  所以我考上学后,父亲长长松了一口吻:好树不用砍,好人不必管,你看俺家二小子,我就没管过他。那套无为而治的柳树经成了父亲多年的谈资。

  而我在城市的种种阅历证实父亲的那套柳树经是片面的,它只实用于柳树和我考学之前。因为城市不是农村。

  一个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周末,我童心骤起,要为儿子拧一个柳笛。走了很多大巷冷巷,竟不找到一棵柳树。在经由公园门口时才发明多少株柳树势单力薄地被挤压在众多花木之间,而威风凛凛的法国梧桐臃肿地充塞着街道,那窈窕细柳的丝丝拂面已经只是公园里的一个标本了。

  一代又一代乡下人从原野走向城市,用柳树的淳朴延续着城市的历史。一茬又一茬的柳树用自己的韧性丰盛着城市的景致和人们的感情,折柳惜别、烟柳传情、柳丝寓意——柳树是城市最古老的意象之一。

  现在,城市的酥胸粉脸上已没了柳树的印痕。是由于城市的提高和无情,还是因为柳树品种的退化?

  无论城市是否欢送,我们都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城市。我们承继着柳树浑厚的天性,带着柳树的失踪在钢筋水泥间寻找理想的高尚。与当年乡村包抄城市最后占据城市的第一代进城乡下人比拟,我们没有疾风暴雨专政手腕的强硬;与后来大量招工进城的第二代乡下人相比,我们没有因为幸运沾沾自喜的满足和征服;我们凭的是自己的智力,没有颐指气使的资本,也不愿低眉悦目任人摆布。

  那些和我一样的同学在四散蛰伏乡下后未几,许多又寻梦来到了城市。那时,指导江山激扬文字的一腔豪情还在胸中磅礴,见了面老是彼此激励,认为自己同样是城市八九点钟的太阳。然而,落发耗尽了脑汁,皱纹沧桑了心理,短短十多年,当年的互相勉励终竟变成了杯盏交织的相互安慰,慢慢学会用酒精来抚平心中的沟壑了。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水土之异让我们先天不足,囊中羞怯让我们的“金”绣前程黯然失色。枝上柳绵吹又少,海角何处无芳草,我不得不这样来抚慰自己,纡解为难。困顿的境况已使三个柳绵一样的同学随风而去,刚人到中年,生命之花便黯然凋零,可附在枝上摇晃的我们的芳草仍旧远在天边,遥遥无期。形而上者之谓道,形而下者之谓器,我们既未得道,又未成器,曾经的舍我其谁的理想鲜馅像汤圆一样在空阔的世俗中滚荡,由庸碌的尘埃一层层环绕,匆匆变成了一个个合适社会口味的毫无个性的面团,成为衬托和祭品。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千年前风骚词人的无奈岂非真的要在我们身上应验了吗?

  在乡下人眼里,只有长短农业户口,统统演绎到城市人的行列,不论你在哪里工作。他们以为,咱们这些生涯在城市的乡下人被一张“城市人”的金纸包裹着,表面残暴光明,个中味道只有本人明白。除非这张金纸涌现了破洞。张庆雨就是首先呈现破洞的一个。所以他也常是高中同窗聚首时的话题之一。

  张庆雨的破洞出当初婚姻上。

  我的儿子开始上小学时,张庆雨的童子身还坚如磐石。不是他心理和生理上有问题,也不是工作单位,而是他自己的许诺妨碍了他的婚姻。他有两个挨肩的弟弟,父母都是诚实巴交的农夫,为减轻父母的累赘,他起誓给两个弟弟成家后才斟酌自己的婚姻大事。与他对桌办公的女友人也曾对他情义绵绵,可对他的家庭前提懊恼不堪,加上终年累月的长跑和庆雨的升迁碰壁,终于嫁给了一个局长的儿子。于是性格内向的张庆雨在家庭和婚姻的重压下,精力出现了问题。再见到他时,他已憔悴不堪地在精神医院目瞪口呆,身边是年老的父母。他一个劲儿向我探听市场上钢筋水泥的价钱,说要回家盖一座四层大楼,父母住一层,他和俩弟弟各住一层。我知道他现在而且可能永远也没这个才能,可他出自心坎深处的责任感让我简直落泪。

  是啊,我们这些当初拼命跳出农门的乡下人,哪一个没有辉煌灿烂的理想?哪一个身后没有显亲扬名殷殷企盼的眼光?正是这刻骨铭心的责任感使我们游移在城乡之间,蒙受着双倍的压力。

  改变不了自己的运气,就要转变自己的性情,我们像柳树一样尽力适应着上苍的部署。受人发号施令的琐碎一每天埋葬着曾经的壮志激情,而对情谊的保重却一每天一劳永逸。同病相怜也好,惺惺相惜也罢,我们究竟在同样的境遇中挣扎。所以,当我从门岗登记簿上看到“张庆雨”三个字时,心里就一阵发烧。那个在大门外彷徨已久的龌龊的乡下人硬是让义务心极强的门岗给赶走了,只有我熟习的那三个字可怜巴巴地趴在纸上,已失去了往昔神情飞腾的硬气。不知是他发病时潜意识里对我这个要好同学的惦记,仍是苏醒后专门从乡下老家来找我倾诉苦闷呢?

  十多天后,老祖传来张庆雨自缢的噩耗。

  赶回老家,我久久端详着村外那棵歪斜的柳树,想像不出两股细绳绞在脖颈时的苦楚。可我信任,庆雨走向柳树时必定是清醒的,他一定想到了自己活着的使命和无力改变命运的悲痛,他的自尊使他不愿成为亲人们的连累。于是,在硕果累累的秋天,柳树播种了张庆雨。我失去了一个曾经开诚布公的好兄弟。

  无心插柳柳成荫。乡间许多坟头前的柳树往往就是人无心而天有意的手笔。逆子的灵幡由柳枝糊制成,逝者下葬时灵幡埋在墓坑的一头,于是柳枝发芽生根,渐成树木。地步上一丛丛野柳往往是一个个性命的注解。而张庆雨的坟头赤裸裸的赤贫如洗,他没有后辈,没有人为他打幡送魂,天然也就没有生命天意的注解。但实在那也只是一种外在的符号,因为张庆雨自身就是柳树的一种工笔的注解了。

  后来我想,柳树退守乡野,并不能阐明城市的冷淡无情,真正的起因是柳树生不逢时的民众化和生存泥土人为的荒凉化吧。正如我们这一拨挣扎在城市的乡下人,是典范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福祸相倚,好在我们还有这赖以生存的乡野做后盾。可是回到老家,当年父亲栽在地头的那排柳树却在秋风中生疏地摇着头,显然,它把我当作城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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