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5-10-21 10:28
世界上有一种最漂亮的声音，那便是的召唤
10岁那年，我在一次作文竞赛中得了第一。母亲那时候还年轻，急着跟我说她自己，说她小时候的作文作得还要好，老师甚至不信任那么好的文章会是她写的。“老师找到家来问，是不是家里的大人帮了忙。我那时可能还不到10岁呢。”我听得失望，成心笑：“可能？什么叫‘可能还不到’？”她就说明。我装做根本不在意她的话，对着墙打乒乓球，把她气得够呛。不外我承认她聪慧，否认她是世界上长得最难看的女的。那时,词语大全，她正给本人做一条蓝底白花的裙子。
我20岁时，我的两条腿残废了。除去给人家画彩蛋，我想我还应当再干点别的事，先后转变了几回主张，最后想学写作。母亲那时已不年轻，为了我的腿，她头上开端有了白发。病院已明白表现，我的病目前没法治。母亲的全副心理却还放在给我治病上，到处找大夫，打听偏方，花了良多钱。她倒总能找来些八怪七喇的药，让我吃，让我喝，或是洗、敷、熏、灸。“别挥霍时光啦，基本没用！”我说。我二心只想着写小说，好像那货色能把残疾人救出窘境。“再试一回，不试你怎么晓得会没用？”她每说一回都忠诚地抱着生机。然而对我的腿，有多少回愿望就有多少回扫兴。最后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烫伤。医院的大夫说，这切实太悬了，对瘫痪病人，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我倒没太惧怕，心想死了也好，逝世了倒畅快。母亲惊慌了多少个月，日夜守着我，一换药就说：“怎么会烫了呢？我还老是在留心呀！”幸好伤口好起来，不然她非疯了不可。
后来她发明我在写小说。她跟我说：“那就好好写吧。”我听出来，她对治好我的腿也终于失望。“我年青的时候也爱好文学，跟你当初差未几大的时候，我也想过搞写作。你小时候的作文不是得过第一吗？那就写着尝尝看。”她提示我说。咱们俩都努力把我的腿忘掉。她到处去给我借书，顶着雨或冒着雪推我去看片子，像从前给我找大夫、探听偏方那样，抱了盼望。
30岁时，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了，母亲却已不在人间。过了几年，我的另一篇小说也获了奖，母亲已离开我整整7年了。
获奖之后，登门采访的记者就多。大家都善意好心，以为我不轻易。然而我只筹备了一套话，说来说去就感到心烦。我摇着车躲了出去。坐在小公园宁静的树林里，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模模糊糊的，我闻声答复：“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点抚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在树林里吹过。我摇车分开那儿，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
母亲逝世后，我们搬了家。我很少再到母亲住过的那个小院子去。小院在一个大院的尽里头，我偶然摇车到大院儿去坐坐，但不乐意去那个小院子，推说手摇车进去不便利。院子里的老太太们还都把我当儿孙看，尤其想到我又没了母亲，但都不说，光扯些闲话，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当中，喝东家的茶，吃西家的瓜。有一年，人们终于又提到母亲：“到小院子去看看吧，你妈种的那棵合欢树今年开花了！”我心里一阵抖，仍是推说手摇车进出太不易。大伙就不再说，忙扯到别的，说起我们本来住的屋子里现在住了小两口，女的刚生了个儿子，孩子不哭不闹，光是瞪着眼睛看窗户上的树影儿。
我没料到那棵树还活着。那年，母亲到劳动局去给我找工作，回来时在路边挖了一棵刚出土的绿苗，以为是含羞草，种在花盆里，竟是一棵合欢树。母亲素来喜欢那些东西，但当时心思全在别处，第二年合欢树不发芽，母亲叹气了一回，还不舍得扔掉，仍然让它留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欢树岂但长出了叶子，而且还比拟旺盛。母亲愉快了好多天，认为那是个好兆头，常去侍弄它，不敢太粗心。又过了一年，她把合欢树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时念叨，不知道这种树几年才开花。再过一年，我们搬了家，悲痛弄得我们都把那棵小树忘却了。
与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去看看那棵树吧。我也想再看看母亲住过的那间房。我老记着，那儿还有个刚下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闹，瞪着眼睛看树影儿。是那棵合欢树的影子吗？
院子里的老太太们还是那么喜欢我，东屋倒茶，西屋点烟，送到我跟前。大伙都知道我获奖的事，兴许知道，但不认为那很主要；还是都问我的腿，问我是否有了正式工作。这回，想摇车进小院儿真是不能了。家家门前的小厨房都扩展了，过道窄得一个人推自行车进去也要侧身。我问起那棵合欢树，大伙说，年年都开花，长得跟房子一样高了。这么说，我再看不见它了。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我挺懊悔前两年没有自己摇车进去看看。
我摇车在街上缓缓走，不想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单独悄悄地呆一会。悲伤也成享受。有那么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会想起童年的事，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是怎么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