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减刑

　　一位朋友几年前进了监狱。

　　有一次我应邀到监狱为犯人们报告，没有见到他，就请监狱长带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素日都忙，你当初终于失掉了学好一门外语的上好机遇。”

　　多少年后我接到一个乐不可支的电话：“嘿，我出来了！”我一听是他，便问：“外语学好了吗？”他说：“我带出来一部六十万字的译稿，筹备出版。”

　　他是刑满开释的，但我信任他是为本人大大地减了刑。茨威格在《象棋的故事》里写一个被软禁的人起早贪黑时度日如年，而取得一本棋谱后日子过得飞快。外语就是我这位友人的棋谱，轻松高兴地简直把他的牢狱之灾全然赦免。

　　真正进监狱的人究竟未几，但我却由此想到，良多人正恰与我的这位朋友相反，明明没有进监狱却把自己关在心造的监狱里，不肯自我减刑、自我赦免。

　　我见到过一位年青的公共汽车售票员，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十分不爱好这个职业，勤洋洋地召唤，受理不理地售票，时不断抬手看着腕表，而后满目无聊地看着窗外。我想，这辆公共汽车就是他的监狱，他却不知刑期多久。实在他何不回身把售票当作棋谱和外语呢，满心欢乐地把自己释放出来。

　　对有的人来说，一个仇敌也是一座监狱，那人的一举一动都成了层层铁窗,人生语录，每天为之而愁闷忿恨、担惊受怕。有人罗唆扩而大之，把自己的嫉妒对象也当作了监狱，人家的每项结果都成了自己无奈忍耐的刑罚，白入夜夜单独煎熬。

　　据说从前英国人在印度乡村抓窃贼时方式非常简略，抓到一个窃贼便在地上画一个圈让他呆在里边，抓够了数字便把他们一个个从圆圈里拉出来排队押走。这真对得上“画地为牢”这个中国成语了，而我确切相信，世界上最可怕的监狱并不铁窗跟围墙。

　　人类的智慧能够在不自由中寻找自由，也可以在自在中设置不自由。环视四处多少匆仓促的行人，眉眼带着一座座监狱在奔忙。老友长谈，苦叹一声，依罕见银铛之音在叹气声中回旋。

　　舒一舒眉，为自己减刑吧。除了自己，还有谁能让你恢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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