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景

逍遥右脑  2014-12-17 10:53

  凌晨起来,促到河边去,一个人也没有,那些成了固定歇身的石凳儿,空落着,连烫烟锅磕烟留下的残热也不存,手一摸,冷得像烙铁一样地生疼。
  
  有人从河堤上走来,手始终捂着耳朵,四处的白光刺着眼睛,眯眯地睁不开。天把石头认真冻硬了,瞅着一个小石块踢一脚,石块没有远去,脚被弹了回来,痛得“哎哟”一声,俯下身去。
  
  堤下的渡口,划子儿仍然,柳树上,却不再悠悠晃动,横了身子,被冻固在河里。船夫没有出舱,吹着他的箫管,若续若断,仿佛不断就被冻滞了。或者嘴唇不再软跟,不能再吹下去,在船下的冰上燃一堆柴火。烟长上来,细而端。什么时候,火堆不见了,冰面上呈现一个玄色的窟窿,水嘟嘟冒上来。
  
  一只狗,白茸茸的毛团儿,从冰层上跑过对岸,又跑回来,它在冰面上不再是白的,是灰黄的。后来就站在河边被砸开的一块冰前,冰里封冻了一条小鱼,一个的标本。狗便惊疑得汪汪大叫。
  
  原野的小路上,驶过来一辆拉车。套辕的是头毛驴,样子很俏皮,公羊般大的身子,耳朵上,身肚上长长的一层毛。主人坐在车上,脖子深深地缩在衣领里,不动也不响,一任毛驴跑着。落着厚霜的路上,驴蹄叩着,干而脆地响,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向后飘去,即时化成水珠,亮晶晶地挂在长毛上。
  
  有拾粪的人在路上踽踽地走,用铲子捡驴粪,驴粪却冻住了。他破在那里,无声地笑笑,做出久长的缄默。有人在沙地里扫树叶,一个沙窝一堆叶子,全都涂着霜,很轻易抓起来。扫叶人手已经僵直,偶然被树枝碰了,就伸着手指在嘴边,笑不出来,哭不出来,一副不能言传的表情,原地吸溜打转儿。
  
  最宁静的,是天上的一朵云,和云下的那棵老树。
  
  吃过早饭,雪又下起来了。没有风,雪落得很轻,很匀,很,在地上也不融化,虚虚地积起来,什么都掩饰了。天和地之间,已经没有了空间。
  
  只有村口的井,没有被埋住,远远看见往上喷着蒸气。小媳妇们都爱好来井边洗萝卜,手泡在水里,不忍提出来。
  
  这家老婆婆,穿得臃臃肿肿,手上也戴上了蹄形手套,在炕上摇纺车。猫不再去恋爱了,蜷在身边,头尾相接,赶也赶不走。孩子们却醒得早,扒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玻璃上一层水汽,擦开一块,看见院里的电线,差未几指头粗了:
  
  “奶奶,电线肿了。”
  
  “那是落了雪,人生格言。”奶奶说。
  
  “那你在纺雪吗,线穗子也肿了。”
  
  他们就跑到屋外去,张着嘴,让雪花落进去,但那雪还未到嘴里,就老是化了。他们不怕冷,尤其是孩子,相互抓着雪,丢在脖子里,大呼大叫。
  
  一声枪响,四野一个重重的惊慌,阴崖上的冰锥震掉了几个,哗啦啦地在沟底碎了,一只金黄色的狐狸倒在雪地里,殷红的血溅出一个扇形。冬天的狐皮品质好,恰是村里年青人捕猎的时候。
  
  麦苗在厚厚的雪下,叶子没有长大,也不逝世去,根须跟着地气往下掘进。多少个返老还童的农夫站在地边,用手捉住雪,捏个团子,说:“那雪,好雪,冬不冷,夏不热,五谷就不结了。”他们笑着,叫唤着回去煨烧酒喝了。
  
  雪还在下着,好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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