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11-27 09:40
年复一年,那盆昙花养了整整六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早已断了盼它开花的念想,饥一餐饱一顿地,任其自生自灭。
六年后一个夏天的薄暮,我第三次走上阳台时,顺手又去给冬青浇水,然后弯下腰为冬青掰下了一片黄叶。我这样做的时候,忽然有一团鹅黄色的“绒球”,从冬青根部的墙角边“钻”出来,闪入我的视线。我简直被那团鸡蛋大小的绒球吓了一大跳:那不是绒球,而是一枝花苞——昙花的花苞,千真万确。
我微微地将花盆移出墙角,慌张皇张又胆大妄为地把它搬到了房间里。
昙花入室,大略是下战书六点左右。它就放在房间中心的茶几上,我每隔多少分钟便回首望它一眼,每次看它,我都感到那个花苞仿佛正在一点点膨胀起来,原先绷紧的外层苞衣变得柔和而滋润,像一位初登舞台的少女,正在缓缓地抖开“她”的裙衫。
天气一点点暗下来。那一枝鹅黄色的花苞徐徐变得晶莹,是那种晶莹而透明的纯白色。白色越来越纯然,像一片雨后的浓云,在面前鹄立不去。晚七点多钟的时候,它溘然战栗了一下,战栗得那么强烈,甚至于整盆花都震撼起来。就在那个霎时里,闭合的花苞无声地裂开了一个圆形的缺口,喷吐出一股浓烈的香气。它的花蕊是金黄色的,沾满了细密的颗粒,每一粒花粉都在传递着温馨呢喃的低语。那橄榄形的花苞徐徐变得蓬松而圆融,本来牢牢裹挟着花瓣的丝丝淡黄色的针状须茎,人生语录,犹如刺猬的毛发一根根矗立起来,然后缓缓向后仰去。在昙花全部开放的进程中,它们就像一把白色小伞的一根根精致刚劲的伞骨,用尽了千百个昼夜积蓄的力量,牵引着、支持着那把小伞慢慢地舒张开来……
当初它终于完完整全绽开了。像一朵硕大的舌匙状白菊,又像一朵坐怀不乱的雪莲;不,应当说它更像一位美好绝伦的白衣?女,赤着脚从云中翩然而至。从奏响的那一刻起,“她”便惊喜地抖开了素洁的衣裙,开端那一场舒缓而优雅的。“她”晓得这是自己毕生中惟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公然上演,天然之神给予“她”的切实太少,“她”的公演必需在严厉的时限中一次实现,“她”不机遇失误,更不容许。于是“她”虽首次登台,却是每一个动作都娴熟完善,昙花于千年纪月中修炼的道行,已给“她”注入了一个优良舞者的遗传基因。然而因为之急促,使得“她”婀娜柔柔的舞姿带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凄美。花瓣背地那金色的须毛,像富丽的流苏个别,从“她”白色的裙边四处纷纭垂落下来……
那时是晚九点多钟,这一场动听心弦的跳舞,连续了两个多小时。“她”一边舞着,一边将本人身材内多年存储的精髓,大方地挥洒、耗散殆尽,就像是一位不慌不忙地走向法场的侠女。盛开的昙花就那么悄悄地悬在枝头,像一帧被定格的胶片。
但昙花的舞蹈并未就此停止。
那个巧妙的夏夜,白衣少女以“她”那而哀伤的姿势,默默等候着死亡的邻近。在我见过的奇花异草之中,好像没有一种鲜花,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别的。那个瞬间,我比亲眼见到它开花的那一刻,更是惊奇得无言以对——
“她”突然又抖动了一下,张开的手臂,匆匆向心口合抱;“她”用苗条的指尖梳理着金发般的须毛,又将白色的裙衫一片片收拢;而后垂下“她”白净的脖颈,向土壤缓缓地爬行下去。
“她”安静而肃穆地做完这全套动作,大概用了三个小时——那是舞蹈的序幕中最后复位的表演。昙花的开放是舞蹈,闭合做作也是舞蹈。片片花瓣根根须毛,从张开到闭合,每一个动作都精打细算。“她”用轻巧舒缓的舞姿最后一次阐释和性命的真理。如果死亡不可抗拒,为什么不能让死亡变得漂亮?假如逝世亡不可防止,为什么不能让死亡变得神圣?“她”定是为自己抉择了安泰死那种没有的死亡方法,所以在最后的限期到来之前,“她”来得及为自己更衣梳洗,用端庄而整齐的仪态,着迎接死亡;“她”因为珍爱生命而加倍地爱护死亡,赋予永别以再生的象征。“她”不会像那些落英缤纷的花树,将花瓣的残骸悲凉地抛洒一地;“她”要在入殓前将自己的相貌复归原状,一如生前的娇媚跟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