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11-20 20:26
我对库车老城的兴致缘于很多年前的一次南疆之行。那是一次漫长而紧促的旅行。几千公里的道路,简直没有在哪儿停顿过,沿途一阵风一样穿过的那些维吾尔人寓居的村落城镇,就像曾经的梦幻般熟习亲热。低矮破旧的土屋子、深陷沙漠的小块地步、环屋绕树的袅袅炊烟,以及赶驴车下地的农人——俨然我是其中的一个人,又永远地置身其外。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飘忽,一阵风一样没有下落。兴许为补充那次旅行的紧促,梦中我又沿那条长路走过无数次。
我记得我们在一个周五黄昏到达库车老城,满街的毛驴车正在散去。那是老城每周一次的巴扎(集市)日。我们泊车在库车河边,在写有“电兹古渡”桥头旁的一家维吾尔饭馆吃晚饭。街上一片零乱,没卖掉的农具、手工制品和农产品正被整理起来,装上毛驴车。赶集的人匆匆走散,消散在夕阳尘土里,临街的门窗悄悄封闭,似乎库车的热烈到此为止。只有街对面,一位蒙面的维吾尔族妇女,仍旧端坐在那里。她的褐色面纱始终垂到膝盖,卖剩的半筐馕摆在眼前,街上离散的人群仿佛跟她没有一点儿关联。
那时我对库车的历史知之甚少,当初仍不会晓得更多。除了史书上有关库车——古龟兹国的一些片段文字,以及残存在这块土地上让人吃惊的千佛洞窟跟古城遗迹,库车的历史素来就不被谁清楚地看见过。
而比历史更近的,坐在街边卖馕的那个维吾尔妇女的生涯,也已经离我非常遥远了。在我看来。她的蒙面褐纱并不比两千年的历史帷幕薄弱。她从哪里来,她叫什么名字、在这座老城的低矮土巷里,她过着怎样一种生活。她的红柳条筐是千年前的样子容貌,她卖剩的馕好像放了多少个世纪。还有,她的面纱后面,我永远看不见的相貌,一双怎么的眼睛透过褐色面纱在看着咱们,看着这个傍晚人间。
我禁不住走过去,向她买一块馕。多少钱一个?我想听听面纱背地的声音,却没有,她只微微抬臂,伸出一个指头。我递给她一块钱。
那块馕上确定落了一天的尘土,我看不见。馕是麦黄色的。她递给我时用手拍打了两下,我接过来,名人故事,也学她的样子拍打两下,又对着嘴吹了几口,也不见有土奏乐下来,只有昏黄的暮色落在上面。
我转过身。街上已经空荡荡了,临街的几家饭馆亮起了灯。我们原盘算在库车住一夜。吃了一大盘抓饭后,都有了精力,便又决议持续赶路了。库车城就这样埋在身后的永夜里。
库车老城是一处难得的昔年原址。我设想中的古须生活,好像就在那些土街土巷里完全地保留着。有时我会想起那个卖馕的维吾尔族妇女,她面纱后面的一双眼睛,她永远卖不完的、剩下一个等着谁的麦黄圆馕。想起摆在老城街边的手工农具、铜器,那一切,会不会在我偶尔路过的那个黄昏,永远消逝?
直到这次,我再来到库车,看到多年前我一晃而过的老城还在那里。穿城而过的库车河、龟兹古渡、清真寺、满街的毛驴车,恍如时间在这里愣住,所有都没有从前,只有我的年华在散失。
跟着中年降临,我正一点点地濒临那些古老事物。我和它们就像曾经桑田的一对老人一样一见如故。我走了那么多处所,读了那么多书,了那么多事件,到头来我的主意和那个坐在街边瞌睡的白叟截然不同。你看他一动不动,就达到了我一辈子要到达的地方。
而我,还在半路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