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11-16 20:46
美文
爷爷没有看见的事
2000年的一个夏夜,我家吵翻了天。
两个月前,全家人哭成一团,将爷爷盛大埋葬。葬礼罢,围坐在爷爷生前常坐的桌子前,婶婶忽然问,遗产怎么处置——她指的是爷爷的屋子。爸爸、妈妈,姑姑、姑父和叔叔霎时交流眼神,却没一个人接茬。过了一会儿,爸爸对我,也对堂妹说:“你们先出去下。”
我和堂妹依偎着,不住拭泪。爷爷极爱我们,现在物是人非……突然,里屋传来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我走过去,从门缝中偷窥,我看见妈妈和婶婶已冲动地站了起来。
妈妈的话落地有声:“我家孙强是长房长孙!”婶婶不依不饶:“当初男女同等,何况孩子爷爷到逝世,都是和我们一起过的!”堂妹也走过来,她问,产生了什么事,我把她的头按回去,推着她走出家门。
那天,妈妈忿忿离去,我和爸爸跟在她后面。一段时光内,爷爷房子的事没有人再提起,直至一日,妈妈突然问起爸爸,爸爸嗫嚅着;妈妈再问,他就沉默了。
沉默很久,拖到不能再拖,爸爸硬着头皮否认,他背着妈妈签了一份协议。就在我们忿忿离去后的第三天,由姑姑作证,爸爸批准将房子的产权划归给叔叔婶婶一家。妈妈气得直发抖,不住地骂爸爸。
那年,我,无论年纪仍是思维,都介于孩子与成世间。对爷爷的房子,我没有任何占领或废弃的意识,但朦朦胧胧中,我本能地以为叔叔强占了咱们家的财产,他们集体做了一件大事,偏偏瞒住我和妈妈;我恨叔叔,捎带着对爸爸不冷不热。
我家和叔叔家断绝了交往。
事实上,由于那份协定,妈妈甚至要和爸爸离婚。爸爸做好做歹拦住了她,但尔后每次口角,妈妈便要提起房子、协议,而爸爸不吱声,或者恼羞成怒,罗唆重重地关上门,一走了之。
我、妈妈跟叔叔一家简直不会晤。除了一年一次爷爷的忌日,或春节、清明节群体去扫墓。
几年中,我家和叔叔家同桌吃饭的机遇不超过三次,为表示讨厌,只有叔叔夹过哪盘菜,我就直接把那盘菜从我面前拿开,以表现他碰过的所有我都不想再碰。每次吃饭,我和妈妈都急促吃完,嘴一抹就走开。这样说吧,固然每年都见面,但因为我从不正视叔叔,多少年来他是什么发型,胖了瘦了我都没看清。
大学毕业后,我读研,分开老家。再接着,我又毕业,在上海找了份工作,朝九晚五,做牛做马。
堂妹读的是成人大专,她的生活和我的完整是两条轨迹。据说她交男友人了,听说又分别了,听说她工作的单位,引导很爱好她,有意招她做儿媳啦——这些新闻辗转从其余亲戚口中传来,再传人我耳中已是从前时的堂妹“最新动态”。
实在,小时候,我和堂妹情感很好。只是,大人间的抵触,让我们逐步疏远,我们不通消息,当彼此透明。
一日,我接到电话,妈妈打来的。她提到叔叔,这让我有些惊讶。本来,这一两年,亲戚们大多退休,亲戚们的孩子也大多到了男婚女嫁的春秋,家宴、婚宴、聚首、见面,越来越频繁。“人家都谈笑自若,就我板着脸负气,倒显得我不大气”,看得出,妈妈对旧事有芥蒂,但已比过去想得开。
这几年,我也多了些经历,不再长短黑即白的少年时期。所以当妈妈在电话中问我,“孙俪结婚你回不回来”时,我考虑了一下,就满口许可。因为我知道,依照老家的规则,女孩儿出嫁,要由哥哥背出外家门,而我是堂妹独一的哥哥。
堂妹结婚那天,我崭新的西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金粉,堂妹高兴得乌烟瘴气。我背她出门时,她牢牢搂着我的脖子,就像小时候,我带她出去玩。
妹夫梳平头,个子很高,人很硬朗,他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我颇为受用。( )有亲戚打趣:“妹妹都结婚了,哥哥啥时候结啊?”叔叔也问:“对啊,老大啥时候结婚啊?”我不得不笑着接茬儿道:“快了,快了。”这是自2000年来,我第一次和他谈话。
第二年,堂妹的孩子诞生。
说来奇异,这孩子居然和我一样,在耳朵旁边长着一个小小的肉疙瘩,“这孩子和大舅有缘分。”妈妈在孩子的满月酒上,这样解释。我抱着那孩子,他对我笑,我的心里荡漾出一朵花。
当晚,宴罢,我们一家三口漫步回家。爸爸夸妈妈,你现在年事大了,心态温和了,不像过去……妈妈接过话,重要是经济拮据了,钱不那么主要,想到那房子,我还是会赌气,但有时想,算了,为了那点钱,一家人弄得互不来往不值得。
这是多年后,爸爸第一次说明,他说,爷爷生前始终和叔叔一家生涯在一起,作为宗子,爸爸总感到对爷爷的照料没有叔叔多,而当时叔叔经济拮据——婶婶下岗,堂妹成就个别,想考个正式的大学没任何盼望,那象征着又要花钱……“我怕和你磋商后,就会打乱我的决议。”妈妈缄默不语,经典语句。我扶着她,一路走,一路跟在爸爸身后。
去年夏天,我筹备买房,须要动用爸爸妈妈的积蓄,专门回了趟故乡。叔叔、婶婶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他们竟抱着外孙亲身上门来了。
堂妹的孩子可恶至极,恰是咕咕说话的季节,他会喊我“舅舅”,我抱着他,一会儿举到头顶,一会儿放到脚下,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叔叔婶婶,则忙着和爸爸妈妈说话。一道茶过,他们翻开包,没有任何预兆,取出十万元现金摆在桌上,妈妈吃了一惊,不知是什么意思,婶婶解释:“晓得老大要买房……”叔叔接过话,“是借,但随意孙强什么时候还,”他顿了顿,“不还也行。”
妈妈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爸爸端着茶壶,给每人的茶杯续上水。放下茶壶,我发明他的眉宇间明显有喜色吐露,好像在妈妈眼前长了志气。
今年春节,我带着媳妇回去举办婚礼。叔叔忙前忙后,爬上爬下。堂妹嘟着嘴:“我结婚的时候,爸都没这么忙过!”叔叔笑着说:“这是孙家娶媳妇儿!孙家的大事,当然我要忙!”
接亲、行礼、拜祖宗、堂妹的孩子在我的婚床上滚来滚去,又留下童子尿,象征“早生贵子”。
一切礼毕,打仗似的一天停止,我们全家从酒店回来,累得歪在客厅沙发上。白天行礼用的桌子旁边,摆着爷爷的遗像。大家围坐在桌子前,这一幕多像十年前,爷爷刚逝世时的情景。
婶婶、妈妈、姑姑哄着堂妹的孩子玩。堂妹用一条干毛巾,微微拭着相框,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相框,突然说,时间过得真快,爷爷去世都10年了。爸爸接过话,惋惜爷爷没看到你和你哥结婚、生孩子。
我和堂妹对视一眼。想到幼时,爷爷常一边饮酒,一边喂我俩花生米;还说要看到我们成家破业……爷爷去世后,我和堂妹,我们一大家人甚至很难坐在一起,团团聚圆;不外现在终于坐在一起,爷爷没看见,我多愿望他看见。
我捂着脸,稍顷,媳妇卸完妆走出来,她惊奇地问:“怎么都在哭啊?”我抬开端,发现爸爸、叔叔、堂妹,几乎全家都在流泪。
媳妇把我偷偷拉到一边:“出啥事啦?”我一抹脸,对媳妇说:“没事,只是爷爷不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