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10-10 08:34
看张爱玲的文章,会感到她父亲犹如一个野蛮粗鲁的君主,以那座光芒不甚好的屋子为自家城堡,在里面作威作福。
他看上去很强势,很可恨,可是,当真地端详张爱玲的这位老爸,会发明,在他喜怒无常的表象下,实在住着一个受伤的灵魂。
张爱玲的祖母是寡妇熬儿,把所有的都寄托在这个独养儿子身上,管教得很是严格:盯着他背书。多少年后,张志沂还能将古文时文甚至奏折滚瓜烂熟;给他穿色彩柔嫩的衣服,满帮绣的花鞋,让他没法跟族中后辈比拼鲜衣怒马;教他像外祖父李鸿章那样饭后漫步,这些过了时的理念,将儿子打造成一个过期的人。
他古文功底不错,旧体诗写得也很好,伤感签名,喜欢眠花宿柳,曾几何时,这是一个颇有派头的翩翩公子的必要元素。然而时过境迁,科考在他十岁那年被废止,“五四”之后,出风头的是刚崛起的口语诗,他像是在新里衣着一件旧衣服,走在人群中,很颓,很蹩脚。
更不幸的是,他的妻子黄素琼很新潮:她婚后到英国去留学,油画,接触并且爱上了扑面而来的西方文化。经由这样一场陶冶,她更加无奈接收家中那个抽大烟喝花酒一辈子也打不起精力的老公,回国未几就提出。
张志沂不肯离婚,律师转头去做黄素琼的工作,黄素琼用一种十分欧化的语气,简练明了地说:“我的心已经是一块木头。”
张志沂的大受震撼,终于在协定上签了字。
对张志沂来说,新时代就是那个可恶的第三者,从头到尾跟他犯戗,好在他后来娶的老婆孙用藩跟他气味相投,一道躺在鸦片榻上抽大烟,倒也鹿车共挽。可是他中最主要的,他的女儿张爱玲,竟然也爱上了新时代,站在他的对面。
对于这个女儿,他固然不能说溺爱有加,却是倍加的。
现在,这个他爱好的女儿也变心了,喜滋滋地奔向他的双重情敌新时期,让他怎能不愤怒?但另一方面,新时代只是个概念,对那个女人,张志沂的情感是如斯庞杂,爱恨皆有,恩怨交加,所以那一次,当张爱玲向他提出要去姑姑那里住多少地利,他情知妹妹与前妻同住,却余情未了,在鸦片榻上柔声慢应了一声。
然而两个星期之后,张爱玲从母亲那里回来时,他刚刚起床,有下床气,心境没那么好,再经后妻一挑唆,想起前妻,就是一个尖利的咄咄逼人的影像,一意投靠从前的张爱玲,也随着变得可恶起来。他所有的怒气,在那一刻暴发。
父女俩就此翻脸,毕生也不回转过来,如此的决绝,并不是因为不爱,相反,是由于爱,只是求近之心往往弄成疏远之意,那样深的爱,却无法超出两人不同的人生观。之后张志沂匆仓促地败完了母亲留下的那份嫁奁,逝世在一间不足十四平方米的小屋里,张爱玲靠成名,起起落落,从上海到香港再到美国,不同的人生观,让他们流离失所于不同的道路,然而,那样一份变了味的爱,却始终陪在他们身边,使他们终生也耿耿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