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10-07 17:17
饥饿的少年
文/黄可
真正的饥饿是带着自满的。
一
凤凰花开始零零碎星地落下花瓣的时候,学校里也开端洋溢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每一年的毕业典礼上,抑或开学仪式上,头发已经掉光的教诲主任总是象征深长地感慨一句“凤凰花又开了”作为发言的终场。台下满脸生气的年青人在话音里会不谋而合地转过火去看一眼那两棵篮球场边上的凤凰树,察觉那满枝扎眼的火红,在阴郁的天气里像是某种隐喻。
带着脸盆去盥洗室回来,其别人还是不见踪迹,方寒阳坐到了窗户前,从这里望出去能够瞧见对面那栋破旧的教养楼,往左边一点便是藏书楼了。已经从前两周了,时光真快。方寒阳在心里微微叹了口吻,自己那时候是不是很傻呢?想到两周前的开学典礼,自己衣着土黄色的衬衫坐在黑压压的同龄人里,抬开端望着主席台上的那多少个含混的人影,播送里的声音像是重感冒个别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个人说,你们未来要成为老师……那一刻,方寒阳才知道,本来自己将来要当先生。当初想来,即便只过去了两周,世界却似乎已经产生了什么变更,好像面前的某个地方突然亮了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应当就这样朝着那个光芒走下去呢……唉,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他还记得那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抬起头望了一眼前方,看见和自己一起考进这所学校的卢杰正回过头来对着自己笑。那是一种真正喜悦的笑意,仅仅为愉快而笑,方寒阳可以看得出来,其实他自己也是兴奋的,固然不知道为什么高兴。
方寒阳回过神来——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站起身把头探出窗口,同宿舍的徐渭正在楼下朝上喊:方寒阳!寒阳!
怎么了?
有人找你。
谁?
一个男的,校门口那儿。
他知道是谁了。今天是几号了?14号,还是15号?半个月过去了,没口粮了。顺着操场边跑去,远远可以看见那个男人了,还有放在男人脚边的扁担和竹筐。
方寒阳老远就张开了口——
爸。
二
半个学年来,方寒阳的口粮只有那么几回是挑来的。
假如假期里方寒阳回家去,每次返回学校总是自己挑米。从家里到学校要翻过一个很高的山岭,但是和卢杰一起走来似乎也没有多远,只是有些辛劳。一个月一次,或者半个月一次。其实方寒阳没有和家里说过,他带来的米总是不够吃。一到月末,抑或半月终了时他总是吃不饱。他有些惭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饿得厉害,上午的课上到十点钟光景,肚子总是难为情地叫出声来,低低的,但是方寒阳觉得所有人都听到了。
方寒阳不敢说。不过,说了也没有什么用途,家里的粮未几,还有两个弟弟都在长个,家里……恐怕也是这样的困境吧,甚至,父亲已经多给了自己口粮了。
吃饱饭这件事件就这样若有若无地缭绕在脑海里,只有在肚子饿的时候才会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方寒阳这半年来成就一直很稳固,没有什么稳定,也算不上什么书呆子。只是下战书放学后宿舍里的同窗总爱结伴到校外边去玩,深夜才翻墙回来,在这一点上,方寒阳算是有点不同吧。查房的时候辅导员总是问方寒阳其余人哪里去了,他每每木讷,半天答不出话来,后来辅导员习惯了,居然也息事宁人。
他也想和其他人一块出去的,尤其是徐渭每次召唤自己的时候。可是思忖很久每回都兀自一人留了下来,大家长此以往也就习惯性疏忽掉他,徐渭回来时总会带点零食给方寒阳,几次下来他有些不好心思,却也没有谢绝。
一个人在宿舍里,总是满头脑奇异的思路,他对于徐渭的零食是耿耿于怀的,自己总是受人家照料,即使是关联不错的哥们也总不能总是吃人家零食啊。可是一到后半夜自己却总是饿,又舍不得花钱。
当真想想,之所以每一次自己到最后都会接收徐渭的零食,还不是徐渭在某个地方顾及了自己的自尊心。方寒阳总是觉得自尊心才是最大的鸡肋,明明不能当饭吃却又被当做法宝,一点儿也玷辱不得。也是啊,自己不也一直扞卫着那可怜的自尊心么?
直到很多年当前,方寒阳才终于真正明白,自己彼时把自尊心当做最后的底线,偏偏裸露了他心坎深处最无端的自馁,那简直就像是本能普通的自我维护。
三
家里穷。
家里的粮老是不够。
这些事情也只有在静下心来才突然都冒出来,他当然知道。吃晚饭的时候没有讲话,父亲判若两人地沉默。去上学吗?还是算了?天还没有黑下来,晚霞红得很美丽。血一样的色彩,重重地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似乎还有了热量,正在变得火辣辣的。是啊,他当然想去读书……
许久之后方寒阳抬起头,望见天色无奈挽回地暗了下去。
——你们家穷,就让我们家的娃去读书。
——咱们家娃去顶阿阳的名额。
方寒阳悄悄地站在门边上,没有跨进去。好像某个瞬间所有的力气已经被抽得一尘不染,方寒阳听出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是方杰安的母亲。你有钱了不起啊……方寒阳在心里道,可是却缄默了,恐怕家里眼下缺的就是钱了,他没有跨进门,只是悄悄地听着。
时间也是会变长的。方寒阳后来想,那个午后,也许是他这辈子最漫长的一个午后。
夜深了,夜色还是化不开的浓稠。方寒阳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世界静得只有呼吸声。还有恍如从很远的处所传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惊雷划过。
——我们家……还是读得起这个书的。
——阿阳是必定得读书的。
那么,我会尽力的。方寒阳在心里默念道。
四
仍是饿,哲理故事。好像忽然饿了。
饥饿毕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乏困,疲乏,带着莫名的恼怒和哀怨?仿佛所有人都有愧于本人?天摇地动,满眼斑斓的光辉跟颜色?耳边有远方传来的轰鸣——实在,每一回饥饿的到来只让方寒阳在霎时感到自大,一种可怜的无助感袭来,久久不能散去。
方寒阳觉得自己越来越饿了,浑身一点力量都没有了。阳光正透过窗户照到宿舍的地板上,留下一块块方形的光斑,黑糊糊的。他看着在光芒里飘动的尘埃,突然笑了起来。宿舍里没有其他人,方寒阳只是咧开了嘴并没有发出声音,他在笑,笑自己真是可怜……肚子怎么会饿呢?并没有饥饿感啊……
许多年以后,方寒阳还仍然记得那道掉了漆的猩红色抽屉,那里面放着徐渭的东西。宿舍里的每一个抽屉都有各自的主人,然而,在这个没有人的午后,方寒阳谨小慎微地拉开了徐渭的抽屉,好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之后,他坐回自己的床上,眼前仍旧是飞舞的尘埃,自在而优雅地旋转,慢腾腾地飘向天空。(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方寒阳的手里,多了一张饭票。
那顿午饭,方寒阳的饭盒里多了二两的白米。
仅此罢了,然而,这一定是方寒阳一辈子再也忘不掉的事情了。
偷。
方寒阳知道自己所做的所有。
为什么要去拿那张饭票,方寒阳不晓得。耳畔回响起孔乙己的那一句“偷书不算窃!”——你是在为自己辩解么?可是,有人需要听你辩解吗?徐渭好像不觉察出任何的异样,对他来说,这一张毛糙的土黄色纸片几乎微不足道,可是他不知道或者就在离他最近的人眼里,它就是救命稻草,就是最难以企及的奢靡。徐渭当然不会懂,他为什么不会懂?——这就是自己和徐渭最根本的不同吧,一如徐渭基本未曾体会过饥饿的感觉,那种刹那间需要一个宏大的囊袋用以自我包裹就是为了期求安静的无助的感到。
所以,即便明白是偷,方寒阳还是拉开了那道抽屉。
——只是饿了。
也就不须要所谓的辩护了吧。
五
每隔半个月,我都会搭公交车从学校回家,回家需要翻过一个很高的山岭,每回到这里司机总会把车开得很慢,胆大妄为的。而过了这个山岭,突然之间就会觉得离家很近了。书包里放着的是两套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回到家里住上两个晚上,而后就促忙忙地收拾好书包,再坐统一个班次的公交车回学校。
这是我上高中之后变得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我当然清楚那个高高的山岭有不一样的意思,父亲跟我说过良多年以前,他就是从这里,一步一步地走到学校去的,而肩膀上,还担着自己的口粮。父亲就这样渡过了自己三年的青春,在一个凤凰花开的节令里突然明确过来,自己立刻就要分开学校,油然而起莫名的惆怅。
父亲讲起那三年的时间,总是绕不外自己年少时的饥饿感。我时常认为负疚,恐怕我很难去领会父亲口中那种让人莫名心酸的深切感触了。
这些故事里,没有,没有篮球,没有摇滚,更没有打打杀杀,只有从头至尾的一种漠然和镇静,可是每每听完,我总是觉得心里堵上了货色,莫名好受得很。这些故事里,那个少年即便贫困即便无助,却素来没有失去一些闪着光芒的东西。这就是父亲作出的模范吧。
父亲说,他会永远记得那张泛着黄的饭票。那张饭票就和自己肩上曾经担着的口粮一样,都是年少时的盼望,甚至,不仅仅是年少时的愿望。
由于那里始终有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