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09-18 10:31
还是芳草未青的季节,月色覆盖故乡。远处农家的几盏灯,摇摇曳曳,忽明忽暗。站在月光涂抹的水塘边,招来几声零落的犬吠,是那么空阔深奥,但很快又被这水乳融合的夜色所埋没。
故乡在岳阳境内一个叫余家冲的处所,那里山水相依,寓居着十余户人家,是一个很古老的小村落。不知从多远的年代,先祖来到这里,他们乘风破浪,开荒种地,演绎了一代又一代人生的酸甜苦辣。岁月载走了无数先人,风雨吹残了无数老屋。余家冲早已从先前的余姓人变成了当初的李姓,至于余氏何时迁走,落家何处,大体无从讲究了。
良久以前余家冲没有水库,一股源源一直的山泉终年累月向外流淌。塘的下游曾有一座石桥,桥旁破一石碑,上面刻有:“康熙七年”的字样,记录着这曾经的“考元村”,桥叫做“洞山桥”,碑文上留有修桥人的姓名。几年前,恰是这洞山桥下,堂哥的儿子操起裤脚摸鱼,无意淘起一个刻有繁体“余”字的银戒指。迷迷糊糊,遥远而幽邃的时空也依稀浮出水面,一个女人正在水波细细碎碎、层层叠叠的溪流旁,漂洗衣裳。一不警惕手指上的戒指滑入水中。听凭再怎么找,任凭她坐在古树下摇着蒲扇如何与村人讲起失踪的经由,任凭此起彼伏的蛙声,不知从哪里升起又清澈地传到很远,这枚戒指仍是分开了它至今杳无所知的主人,在安谧的月夜下沉睡了不知多少年。
后山的水库,三面环山。山的影子在月光下清楚可见,层层山峦因远近的不同色彩或浓或淡,像一幅深浅不一的泼墨山水,显得多少分神秘。西头山上有一座庙,听白叟们说从前庙里有良多菩萨,想必那余氏也为了企求富贵,期求安全,甚至为了寻回那枚戒指,不知多少次前来祭拜。不灵活车的年代,女人出趟门不轻易。可在那些曾经树木如簇,时常有野兽豺狼出没的山路上,也一定留下过余氏一双缠裹的小足迹。从合浦还珠的戒指,从起新居挖地基刨出来的一些精巧小陶瓷,跟四十年前倒塌那一座有着天井的两层楼老屋,以及水库东头山上的老坟,我都无奈设想这里以前还有过怎么旺盛的灯火人家。
当疏影斑斓的月色小路又一次延长。那时间深处的余氏正披星戴月,辛苦耕作,相帮家人发家置业。等到子弟一个个结实起来,老人家几十年的人间光景却走到了止境。我不晓得余氏逝世后葬在哪里,也不知她病瘁于何年,但在那医疗和物资前提落伍的年代,往往使很多生命过早地夭亡,有时一天村里接连会出几副棺木。终结的生命在亲人们悲哀的哭嚎中上路,为人处世,宛如一缕清香潜入安静的夜空,而后飘散于无垠。
山上的翠竹随风而动,悄悄地吮吸着月亮的光华。先人已经远去,惟有这片竹林密密扎扎,置根于大地。每个人毕生的遭受迥异,但无论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是经商读书仕进,都少不了食取世间烟火,少不了从业营生,传宗接代,少不了有那么一点名利之心,而归宿却大抵雷同。咱们早已说不出每个祖先的名字,和他们有着怎样的模样,但我们都是先人们性命之藤上的一片叶子,身上都流淌着他们的血脉。
旧时时间就这样握不住,挽不回。去年叔叔发动修路,家乡面孔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更,当年的洞山桥不见了,自古以来的泥泞小径消失了,就连那块古石碑也丧失风尘之中。遥望长空浩月,心中忽然感怀起一句千年的老话:“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于是,我很想去寻得一种月光,并以此去追怀我生命之源上的先祖,用文字臆想他们月光下的故事,直至传播下去。
银色的月光撒遍村落的每一个角落。江山尤存,岁月无边。我对先人的追怀之心无法结束。他们留给后人的除了土地,醇厚的民风,还有就是世代守望的故乡。我们的先祖都去天堂了吗,还是若干年前就与大地连成了一体?当所有喧闹终归安静,残暴终归平庸,谁又不会在时光的深处中缓缓老去?清风朗月的天籁,天地间,我们都不外是促过客,过去如斯,今也如是。
遥遥天穹之外是否是天堂,倏地间好像泛出一团白雾,那可是我要追寻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