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06-26 11:50
当着导师的面,天然是叫钱老师。但背地,还是认为叫“老钱”过瘾。
老钱在世上混了五十个年头了,还不混到一块法定的私家寓居空间,可他还是一天到晚弥勒佛似的教诲咱们如何做知识。我有时便不免发一点鲁智深式的腹诽:本日也要做学问,明日也要做学识,冷了弟兄们的心。
当我们十来个弟兄“保甲连坐”般拥挤在他那间斗大的宿舍里时,一片黑乎乎的身影在墙上漫涌着。常常是这边正谈着天底下最文雅清玄的问题,那边忽然杯翻壶仰,霎时间培养了多少位诗(湿)人。于是老钱笑得更加开心,青黄的灯光在他秃得不免过早的头顶上稳定着。我常常首先倡导遣散,由于我晓得人走茶凉之后,那只灯说不定要亮到寅时卯刻。
我经常从那只灯下经由。二十一楼的西半边,朝南,二层旁边的那个窗口。我披星戴月从外面回来,耳朵里落进一串老钱粗暴的笑—&mdash,感恩励志;或许又接见了什么文学青年吧。我深更深夜从校外回来,那窗口像一只炯炯发光的眼睛凝视着我。人不知鬼不觉。我竟养成了一种弊病,只要晚上出门,往返总要绕到那窗下,看一眼那灯,仿佛心里就多了一份舒坦。每当我冲着书缝打呵欠时,不禁就想到:老钱大略还在干着吧?我再忍会儿。有一次送女友人,我说:“从那边儿绕一下,看看老钱的灯。”她勃然小怒:“又是老钱,老钱!老钱的灯有什么难看?几乎反常!”我怒发冲冠,顺手给了她一记红焖肉,酿成了一场大祸。
所以我有时感到,老钱的灯恐怕不是什么好货色。老钱的满头黑发,不就是被灯弄没的吗?只有它亮着,老钱就像着了魔似的翻呀,写呀。写鲁迅,写周作人。可是人家那哥俩儿有他这样的“贵府”,有他这样的青灯吗?“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兴许他很观赏陆游的这联名句吧?
一件事念叨三遍以上,就再也说不清了——我的教训。
所以仍是盲目崇敬一点什么为好,一种主义,一个人,一盏灯……
当我面对书本“读欲”不振时,当我独望窗外起早贪黑时,当我觉得白天之重跟黑夜之轻都压得本人难以蒙受时,我就想:去看看老钱的灯吧,顺便吃个煎饼果子。
站在那窗下,好像能闻声那灯嗡嗡地喘息着,似乎一盘时光的磁带在滚动。有时真想喊一声:“嘿,老钱,悠着点儿!”
灯嗡嗡地喘息着。
老钱是个一般人。
但他的灯,亮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