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06-25 18:46
午夜,我去后廊收衣。犹如农人收他的稻子,犹如渔人收他的网,我收衣服的时候,也是喜悦的,衣服溢出日晒后干爽的幽香,使我感到,来日,或后天,会有一个爽净的我,被填入这些爽净的衣衫中。
溘然,我看到西邻高约十五米的整面墙壁上有一幅画。不,不是画,是一幅投影。我不禁咋舌,真是一幅大立轴啊!
大画,我是看过的,大千先生画荷,用全开的大纸并排连作,伤感语录,恍如一片云梦大泽。
我四下望了望,清楚这幅投影画是怎么造成的了。本来我的东邻最近大兴土木,为本人在后院造了一片风景。他铺了一片白色鹅卵石,种上一排翠竹,晚上,还开了强光投射灯,经灯一照,那些翠竹便把自己“影印”到那面大墙上。
我为这意外的漂亮画面而惊喜呆破,手里还抱着因为白天的赏赐而晒干的衣服,眼中却望着深夜灯光所幻化的奇景。
我绝少午夜收衣服,所以素来没有看到这种娟娟竹影投向大壁的景致,今晚得见,也算奇缘一场。
古代有一女子,曾在夜晚描绘窗纸上的竹影,我想那该算是写实主义的笔法。我看到的这幅却不同,这一幅是把三米高的竹子,借着斜照的灯光扩展到十五米,布满浪漫主义的荒渺夸张的美感。
此刻,头上是台北上空有限的不被光害完整掐逝世的星光,身旁又有奇诞如神话的竹影,我突然充斥感激。想我半生的好事似乎都是如斯产生的:东邻种了一丛竹,西邻造了一堵壁,我却是站在旁边的福气特殊好的那位,我看见了西园修竹投向东家壁面的奇景。
对,所有的好事全都如此发生,例如有人写了《红楼梦》,有人印了《红楼梦》,有人研讨了红学,而我站在中间,东张西望,大快之余不免叫人一起来瞧瞧,就这样,竟能够被叫做教学。又例如人家上帝造了好山好水,工人又铺了好桥好路,我来到这大块文章之前,喟然一叹,竟因此被人称为作家。
东邻种竹,但他看到的是落地窗外的竹,而未必见竹影。西邻有壁,但他们生涯在壁内,当然也见不到壁上竹影。我既无竹也无壁,却是奇景的目睹者跟见证人。
是啊,我想,世上所有的好事都是如此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