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4-05-13 12:38
我确信他就是王,是他那个破烂王国里的王。
在海榆中线城外加油站的进口处,有一个破烂堆,每天高低班我都打那儿经过。
那堆破烂的前后左右挂了几块牌子,上面一律用羊毫大书“抓到就杀”四个字,字体拙朴有力。多俏皮的四个字!每次看到我都忍俊不禁,似乎那些放弃的啤酒瓶都因这四个字陡然身价百倍。实在没人偷这些破烂,更不用为一点破烂被偷而杀人。这牌子大略是恫吓那些恶作剧的。孩子的。牌子的夸大与风趣,深深地感动了我,使我迫切地想懂得它的主人。
但周围是高大的树木,无奈窥见详情。我不知他从何处流落到这里,姓甚名谁,更不知那树丛中,是不是同我一样有个简略的家。
后来,海榆中线扩修,那些树木悉数被砍,再也不能为他遮挡夏日酷暑、冬日冷雨了,他和他的破烂也就和盘托出地落入我眼里。那是个六十开外的老人,清癯,瘦高,白表白裤白鞋,颇有些仙风道骨,不像个收破烂的。至于那些破烂,则成为他美的原料。废旧的玻璃瓶,被他奇妙地码在四处,砌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围墙。瓶子干清洁净的,晶莹得很,阳光照上去,被星星点点地反射着,叫人眼花。
他竟然还种花!
铺了细沙的地面,干净得没有一丝杂物。上面有一个花坛,一个由不拘一格种上花的破盆子和小塑料桶层层相叠而成的圆形花坛。最下面是各色小菊花,红红黄黄,繁繁密密地开着,大风过处,随便轻漾,俨然倒映在水面的星星;稍上一层是叶宽如带的虎皮兰,婆娑有姿,长势茂盛;再上面一层的虎尾刺,铁枝铁干,苍劲有力;最高处正红红火火地开着一大盆扶桑。全部花坛像个大大的诞辰蛋糕,又似一袭摇曳多姿的女式长裙。
他的花坛如斯优美,竟不一间小屋?
花坛右边有一小木桌,破损不堪,上面一碗一筷一碟一酒壶,别无他物了。左边是张小木床,伤感说说,悬旷地架在四根木柱上,没有任何货色包庇它。小床对面有个棚子——几根木柱打在地上,顶上一块牛毛毡。便是他趋风避雨之所。而那棚子附近空空泛洞的,八方风雨都能任意出入纵情侵扰。在玻璃围墙的右侧,开了一个小小的木栅栏门,高仅半人。有趣的是那门上挂了一把明晃晃的大锁。那锁基本锁不住什么,然而,我却由此看出他如许当真地在。他如此挚爱那些不起眼的破烂,即便那风雨穿堂过的小棚子,在他看来也是一个可贵温馨的家,而锁使一个家的概念最后坚固起来。
可恶的老人满意而安闲,似乎收褴褛是世上无可比拟的职业,是他的兴致所在,他并不以此为生存似的。
天天凌晨经由,我能够看见他一板一眼地打着极没有章法的太极拳。有时还可听得见他目中无人地高声唱戏,像是潮州一带的戏曲。有些夜晚,看片子回来,月光下,见他独饮独酌。不是那种借酒浇愁的饮,而是显得惊魂未定,若有所思,恍如那壶里装的是他从前多少十年的风风雨雨,而今他在缓缓盘点咀嚼罢了。周遭安静元人,只有月光,只有那身白衣,只有那幽幽的酒香,我真怀疑他就是那酒中仙月下仙的李白了。
我曾可怜过他。他那么孤寂,无妻无儿,兴许是被人到处驱逐,流浪于此。然而他得意其乐幸福无比地活着。我几回差点问他,何以把这份在个别人眼里显得如此蹩脚的日子,过得这么有滋有味。他的快活,他的安逸,好像让我看见了那位“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的陶晋公。
白叟以他的生存景观教会我怎样去意识本人的灵魂跟状况,教会我去怎么休会人生感情和阅历某些不堪蒙受的人生遭受。他的幸福感告知我:只有深深地爱上你的生涯,你才会泰然,宠辱不惊,无论何时何地何境,都能找出美的风景与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