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8-04-27 09:56
一直都特别喜欢各类标本。花草飞虫,只要看到就收集起来。时不时翻出看看,对我是最大的享受。
那天,同一办公室的秀秀从四川带给我一只“翠凤蝶”的标本,她说:“你看看,这一只蝶足以抵你收集的所有花草标本。”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只蝶周身都是黑颜色,羽翅尾端闪烁着各色蝶粉,有一种黑丝绒缀着五彩珍珠般的高贵与寂寞。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只美丽的蝶,忽然就想到了爱情这个字眼。
我是寂寞的,因为李修就坐在我对面。
李修刚来公司时,恰逢我在一个中美贸易洽谈会上任首席翻译。主任指着李修对我说:“你带一下,他是新来的。”看他一眼,我说“先给我做记录吧。”我一向习惯独立完成任务,记录这活从没交给过别人,但李修那双眼睛长得极其诚恳,让人一见就有踏实感的那种。也许是商场上锱铢必较的奸诈看得多了,偶一见到这般坦诚的面孔,我的心一下明朗起来。
此后的日子,我带着大我一岁的李修接了一项又一项的翻译工作。在接触中,我隐约知道李修的母亲已患病住院一年多,家里为此欠了些钱。可在工作中,我发现李修用钱虽很节省,但为人并不小气,也从不肯占别人的便宜。他的实在在我看来是很难得的品性,就不动声色地将一些翻译任务让给他做,自己做记录,并将所得的酬劳如数转给他。他很感激,总是尽自己的全力将工作做到最好。时间一长,我们成了配合最好的搭挡,不但在工作中一唱一和,就是午休时,也相互配合开同事的玩笑。
那种心灵完全敞开的日子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三个月后,李修开始独立工作,成了和我平分秋色的对手。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反而拉近了彼此间的亲密与默契。而且,李修就坐在我的对面,我已习惯了抬头是他的规律,如果抬头见的不是他,心里就会有莫名的失落。
现在,看着这只美丽异常的翠凤蝶标本,心里突然有了深深的寂寞,开始思念出差在外的李修。
在莫名的思念与相处的快乐中,日子飞似地进去了。这一年的春天,公司组织大家一起去三峡玩。在游岸边的鬼城时,路有些陡,就在我小心走路时,突然看到一直走在我身边的李修和秀秀正拉着手。那一刻,我的心有如高飞出去,又猛烈碰撞到岸壁一般四处飞散开来。我想起很多李修对秀秀的关注与询问。我茫然地紧紧跟在向导的身后,压抑着自己回头寻找李修的欲望。
我突然害怕受伤。
那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知,自己在不觉中,已完全依恋于李修。我承不住他对别人的任一丝好。但,李修对秀秀的感情是真的,我看到了李修温柔异常的眼神。
过鬼门关前,向导提醒大家:来世想做女子的走右门,想做男子的走左门。看秀秀走向右边,我就同左边走去。李修在我身后,他问:“你想男子吗?”
“难道来世还做女孩子,被你欺负不成?”我不回头。
“我欺负过你吗?”
“岂止是欺负。”转身说出这句话,我看定李修。
李修应该是明白的。他愣了一下,笑说:“也好,来世我们做可以大口喝酒,大声谈笑的兄弟。”
如果是以前,我会高兴,会当成是一种认同。可现在我却有一种分明被排外的感觉。心里一痛,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看到我的泪,李修没有疼痛惊慌的表情,而只是成熟男人处乱不惊的镇定。
他轻轻拍了拍我。
我不由得恨了又恨。而我无力去争,因为李修从没给过我任何承诺。
当晚,我们一行人在船上包了酒席,大家纷纷举杯庆祝。我也举杯,和一群男子一样大声说笑,大口喝酒。酒也许是喝多了,但我的头脑是清醒的,我清楚自己不过是想在这样的心情下,寻求那种恍惚的刺激。
席间,有人豪情万丈地说:“来,一醉解千愁,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我笑:“如果我只有一愁,是不是一定要醉上千次才可解呢?”
众人大笑,我的心却是一碎再碎。从没对谁这般用心过,而这一腔心思却不过是多情的蕊,因了没有适合的气候,只好在暗地里悄悄流逝。
李修望着我,眼底兀地就闪过一丝悲伤。
回到公司后,我拼命接出差任务,马不停蹄地忙。我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平静。即使有几天必须在公司整理文案,我也是埋头做活,轻易不说话。同事们都说我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是谁说过,成熟是苍老的代名词?
已经很久没同李修说话了。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他歉意的眼神。如果李修依然是快乐和无拘的,也许我会因恨意而彻底忘记他。可李修偏偏是有情义的。也许,他忘不了我把太多的赚钱机会让给他?忘不了我曾对他的帮助?
好多次,我故意从李修手中抢下美差,而后将赚下的钱大把大把地花掉。要么邀一些同事去迪厅疯,要么就是去县成闲逛。我希望李修他恨我。
这个念头久了,就容易让我走神。一次去县里玩,想着想着就从山坡上摔了下去。腿被摔成了骨折。原本不是什么大病,但因心情真的不好,人一下憔悴了许多。那天,一个人对着窗坐着,看着窗外飘落的枯叶,不由得分外伤心,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一片落叶的身世,在寒冷的日子里,四处零落。泪,就不自禁地滑了下来。
有人轻轻揽住我的肩,是李修。他疼爱而愧疚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之后的日子是明朗而欢快的,李修开始给我。我不舍得让他为我花费太多,就将我们的约会地点定在他母亲的病房。李修的母亲是位慈祥的老人,非常喜欢我,常常拉着我的手一说就是一、二个小时。
在这期间,秀秀辞职去了另一家单位,公司为她举办了欢送会。秀秀的人缘极好,公司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大伙很少这样聚在一起沟通,都是既留恋又兴奋。秀秀也是挨个同我们碰杯。走到我和李修面前时,她搂着我对李修说:“你可要好好对待我的姐妹啊。”李修同她碰杯:“会的。”看到他们俩如朋友般坦然相对,我一直空落的心蓦地欢快起来。我拉着秀秀的手说:“你一定要常来看我们。”秀秀哄孩子般:“那当然。”
我知道李修是孝子,就越来越多的拉着李修去看望他的母亲。老人家很是高兴,还不到半年,就催着我们办婚事。李修说:“你们决定吧。”
我很开心,嘴上说再等等,但暗地里已经开始设想自己和李修的未来。我问李修喜欢什么样式的家具,李修说他不清楚。于是,我拉着李修到我家去翻找爸爸订阅的《家具与生活》杂志。翻到那本标本册,我顺手拿出来让李修看。
看到秀秀送给我的那只翠凤蝶,李修微微震了一下,幽幽地说:“这么美丽的东西,为什么要终止它的生命,给收藏起来呢?”我的心不觉一颤,再仔细看那蝶,竟分明看到在欲飞不飞的冷艳中,浸透出的与生命遥遥相望的无奈。抬头再看李修,他已侧转过身,假装在读书。但游离于我之外的魂魄,却让我在顷刻间,仿佛看到李修正慢慢、慢慢地变幻成一只美艳的蝶,欢快地向自己神往已久的花儿飞去,而我,却在他最美丽最幸福的这一瞬,将他捕捉,并制成标本,占为己有。我看到他游离的心思,一滴一滴化成点点蝶粉,飘落于空气之中。
在偌大的房间里,我感觉到寒冷与羞愧。是不是自己太任性了,伤了别人还以为什么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去上班,一个人躲在乡下三姨家里。细想自己和李修的前前后后。我痛楚地感知,自己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以为凭着自己的一腔痴情就可以做戏剧中让人心疼的女子,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一个圆润的唱腔,就可以牵台下那个人的心与眸。而事实,却无非是拥挤的场子里,只有台上的一个我,在寂寞的心之下,热闹地起舞。
可是,我无法放弃。
我反反复复地想:忍痛割爱这个词到底是为谁创写的?应该不是我啊!整个上海的战乱,在张爱玲的故事中,只是为了成全一个叫流苏的普通女子的一段恋情。那么,今日的太平盛世,又是为了保全谁已到手的幸福?
难道不是我吗?
回到家,我约了李修,平静地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一直是妹妹对哥哥的依恋,只是我没有弄清楚才造成今天的错误。我请他谅解。
李修用很深的目光盯着我红肿的眼睛:“真的吗?”
“真的。”我点头。
李修走的时候,我将自己的标本册送给了他。我说:“也许在你最美丽的时候,我曾无知地将你的幸福制定成标本,好在,你为你自己保留了灵魂,现在,让它们合二为一吧。”
在那些失眠的日子里,我已想清楚:也许,我可以拿自己的青春来赌这场剧的成败,但是,我没有理由让另外两个人用他们一生的幸福陪我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