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8-03-29 18:04
我飞的也是空客330
法航那架空客330坠毁的消息终于被证实的时候,我刚刚回到公寓,浑身瘫软得像一摊泥。
打开灯,踢掉鞋,斟上一杯伏特加,倒在沙发里。做完这几个例行动作,我的力气已经完全透支,扔在茶几上的手机不停地闪烁,隐隐约约地看得见面板的提示:“Cathy来电,是否接听?”
我硬着头皮按了接听。
她依然是那种气急败坏的腔调:“严天行跟我说过这几天回国的,可他现在手机关机。告诉我,他在不在那架飞机上?……你不知道?你不能查一查吗?你不是空姐吗,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一连串的疑问句式,如锋利的刀刃般凶狠地劈过来。大约在她眼中,全世界只要是在航空公司工作的人,都可以联上一台庞大的电脑终端,那里有全世界所有乘客的信息资料,只需要键入几个姓名数字,所有情况,都可以一目了然。
只是,我没有那个能耐,我不是黑客帝国里的崔妮蒂,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空乘。
唯一的巧合是,我今天飞的,也是空客330客机。
分手的伤痛
事实上,当我第一次听机组的人说起法航事件时,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旋的,都是那几个字眼:华为员工,南美航线,巴黎转机。
那时我正在做机上活动技能培训,几十个同事都聚在机舱里看我的示范。有个小妹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了一眼后,啊地站了起来,说:“法航有架330走了。”
都是在天上飞的人,多少都有些忌讳,所以在我们公司里,从来不说“坠”、“掉”这些有特殊意义的字,只以“走”来代替。
我听到,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做这一行,如果听到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要胆战心惊,那在遇到飞行事故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冷静?
“消息还没确认呢,别听短信上乱传。再说,真有什么事,民航总局肯定会下通知要我们查漏补缺的。”我淡淡地说,满意地看着同事们冷静下来,回到前舱,重新拿起训练提纲。
赵恳的电话却在这个时候打过来,我听到他的声音,有点焦急,像一团火:“林珑,我从总公司那里得到的消息说,法航那架飞机上,有华为的员工,从南美转飞巴黎的,严天行不也是华为的吗,他有没有事?”
似乎有闪电劈中了我的头部,我愣了半晌,才回道:“那是多早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在那架飞机上!再说,我们早就分手了。”
他在那头说:“哦,你们早就分手了。”
我说:“是,早就分手了。”
微笑像一朵花渐渐漾在我的脸庞上,一直到晚上回到公寓前,我都保持着这个微笑。
很多年前,严天行对这个微笑的评价是:灿烂,但是虚假。
一如我现在的坚强。
但是,我总归还可以伪装。那么多年的飞行经验教会我:应当来的,躲不掉。如果命运把一份有可能不及格的答卷交给了你,那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打开卷子,看自己的分数,是多么的惨烈。
你不能不说我冷静,一如当年我与严天行的分开,我也没有伤心太久。
再说,今天的工作真的不轻松,半天有两个航段,四个起落,如果想得太多,我怕我会失误,我怕我会被投诉——我这一辈子,唯一被投诉过一次,就是因为严天行。没有他,我本来可以以零投诉的荣誉,完成空中的服务生涯。
所以我爱他,也恨他。
但不管是爱还是恨,我都得完成我的工作,因为全世界每分钟都同时有几千架飞机在空中盘旋,掉下去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架而已。
终于,塔台传来了可以起飞的指示,飞机开始滑行,我清晰地听得到赵恳的声音:速度80,速度100。V1,抬轮!
浦东机场的大雨迅速被我们抛在身后。我想起与严天行飞行的那一天,雨也是这样下,下得叫人绝望,连绵无边,重重叠叠地落下来,似乎要天荒地老。
过往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缩在车上,赵恳把车速放到最慢,不停地抱怨我为什么在这样恶劣的天气,赶到这异国陌生的市郊。
我说:“赵恳,我没有求着你来,再说,你是飞行员,什么样的鬼天气你没见过,现在的我,不想听抱怨。”
他不作声了。而严天行的面孔,渐渐浮现在我的眼前。
记得当时,他坐在头等舱,严厉地责问我:“为什么明明是中国的飞机,机上娱乐节目的游戏界面,却全部是英语?”
我细心地向他解释:这是公司的统一设置。他却不依不饶地要来投诉簿,当着我的面,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头等舱空姐林珑,回答乘客问题时严重敷衍。然后又用轻蔑的口气对我说:“你们这些空姐,自以为了不起,结果还不是小姐的样子,丫环的命!”
彼时,我才刚刚有资格进头等舱,我知道,这样的投诉,会一辈子背在我的身上,但我执拗的性格,让我没有恳求。我只是站起身,对他轻声说:“先生,我不是飞机上的小姐,我只是个CA,cabin attendant,空中乘务员,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请你别把无知当作有性格。”
然后,我转身走掉。把发愣的他,抛在身后。
三天之后,被停飞的我接到严天行的电话:“林小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投诉对你的工作有这么大的影响,我道歉,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赔罪。请你理解。我最好的一个哥们儿,也是我华为的同事,常驻海外的,刚被他的空姐女朋友抛弃,所以我有些……”
哦哦哦,我在电话这头无所谓地说。还记得,当时的我,对于他这样不能控制情绪的男人,很是看不起。但到最后,又怎么和他发展出一段情,还那样的生死缠绵,不能自已?刚开始的时候,何尝不是你侬我侬,蜜里调油,我想尽一切办法请调度室的同事吃饭,为的,只不过是想调班调出更多的时间,和好不容易回国的他,一起厮守。
赵恳总警告我:“林珑,你为他完全失去了自我。可他真的适合你吗?长年外派海外的IT人……你那种性格,是做不来留守夫人的,相信我!”
可是我不信,直到有一天,严天行载着一个女孩子来见我,对我说:“这是Cathy,我北邮的小师妹,快要和我一起派驻波哥大了,我带她来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