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右脑 2018-03-27 21:25
冯敏是盲人,出门很困难,听他讲自己的故事自然由我登门拜访,而且挑他生意清淡的上午去。这在我看来很正常,他却为此颇过意不去,在电话里多次表达歉意,可见是个很厚道的人。我到他的诊所时,他正在给顾客按摩。我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他工作,冯敏很开朗,一边按摩一边跟客人不停地说笑。他是那种高高瘦瘦的男孩,眼睛因为失明已经变形了,但可以想象,如果他是个健全人,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帅小伙。
我的世界失去了一半光明
从小我就是个快乐男骇,整天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说的就是我这种。但1995年3月的一次体育课却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时我在上高三,一次体育课,我和同学玩单杠,一不小心,我竟从上面摔了下来,脸撞在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上。眼睛当场出血了,老师和同学都吓坏了,忙把我送往协和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左眼视神经严重创伤”,这无疑给我的左眼判了死刑。手术后受伤较轻的右眼算是保住了,有1.2的视力,左眼却从此告别了光明。我眼前的世界一下子黑了一半。
再过几个月就是高考了,别的同学都忙着考试,我却只能躺在医院,用一只眼看爸妈为我忙碌、流泪。我开始埋怨老天的不公:我才18岁呀,风华正茂的年龄,却要面对如此惨淡的人生。我还有漫长的一生,以后该怎么生存下去?我不知所措,终日躺在病床上叹气、发脾气。
那时母亲还没有退休,为了能使我快点走出情绪的低谷,她整天陪在我身边,开导我,给我讲开心的事。母亲说:“世界上比你不幸的人有很多,你至少还有一只眼可以看外面的世界,你还有爸爸妈妈。以后只要学会一门手艺,照样可以好好生活。”在母亲的陪伴下,我开始平静地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不再自怨自艾。其实,那段时间母亲和我一样伤心,可她从来不让我看见她难过的样子。
在医院呆了20多天,我出院了,可我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校园了。为了我以后能自食其力,母亲开始四处打听盲校,她要送我去学按摩。这似乎是所有失明少年的归宿。起初我很不愿意,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变形的左眼,我内心里不承认自己成了残疾人,我不想和一群残疾人在一起学习。我只想在家由母亲照顾着,对于以后我没有任何打算。母亲知道我的想法后很生气,她说,人必须有一技之长,尤其像我这种不健全的人,爸妈总有走的一天,以后我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那年9月,本该是走进大学的日子,我带着家人的期望走进盲校学习按摩。
爱情像昙花在黑夜里绽放
在盲校学习的时候,我认识了莉莉(化名)。莉莉是正常人,但初中毕业后被当医生的母亲送进盲校学习按摩。那时我用一只眼睛看书很吃力,莉莉经常坐在我旁边给我讲解课文,在学习上给予我很多帮助。我顺利地完成了三年的中专学习,这个善良的女孩也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1998年中专毕业后,我和莉莉结伴去珠海打工。在外打工的几年,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上莉莉都很照顾我,每天帮我洗衣,做饭。异乡漂泊的日子总有很多困难,但有莉莉陪在我身边,我就像在父母身边一样有安全感。我身体本来就不好,有一次,吃芒果过敏,不得不到医院输液,莉莉陪了我一整夜。渐渐地,我们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依恋,1999年,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
那段日子是我至今为止与爱情有关的惟一记忆。我们像正常的情侣一样恋爱,莉莉从不计较别人的眼光,可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失去了一只眼睛,我们之间的差距太远,我觉得自己是她的负担,她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觉得亏欠她。
2001年底,我们一起回武汉发展。莉莉的父母知道我们的事后专门来找我,他们坚决不准我和莉莉在一起,让我为莉莉的前途着想。我深知自己配不上莉莉,也给不了她一个美好的未来,即使结婚,也只是她照顾我,而不是我照顾她。在权衡了很久之后,我选择了放弃,我要让自己所爱的人拥有正常的幸福生活。
我问冯敏那段惟一的爱情在他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淡然地说:“虽然现在我还是会偶尔想起莉莉,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那些艰难又快乐的日子,但是放弃她我从没有后悔过,我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即使勉强在一起了也不会幸福,有时候人真的还是要讲门当户对。”
母亲永远是我最感激的人
2001年回到武汉后,父母就张罗着给我开按摩店,他们想让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父母四处考察开店地址,最后终于挑中了现在这个文职工作人员较多的地段。刚开始做的时候,我不是很有把握,店面很小,也不敢请人打工。谁知一个月下来顾客盈门,小小的成功鼓励了我,我开始慢慢扩大店面规模。
就在我事业刚刚有一点起色的时候,不幸再次光顾我,连我另一半的光明也被夺走了。
2002年底,尚有1.2视力的右眼开始变得模模糊糊,开始我以为是没休息好的缘故,没怎么在意,谁知视力不断下降。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以前受伤的后遗症加上用眼过度造成的。
为了保住我的右眼,母亲带着我奔波于全国各大眼科医院。我们到达广东一家眼科医院时,人家已经停止了挂号,母亲哭着求人家,在场的医生被母亲打动,破例给我挂了最后一个号。
“这是我求医过程中最感动的事,60多岁的老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当众哭着求人,母亲永远是我最感激的人!”讲到这里,冯敏很激动,虽然我不能从他眼睛里看到光芒,但从他的面部表情中我看到了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在走访了着名的眼科医院后,所有的专家都说我的右眼没有治愈的可能了。母亲疲惫地带着我回到武汉,伤心和劳累使一直很坚强的母亲大病了一场。即便这样,母亲还是没有放弃对我的治疗,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让我试试。有一次,她在报纸上看到汉阳有个人有祖传治眼睛的偏方,她马上叫哥哥带我过去。可是偏方也没有阻止我的右眼视力继续变弱。到去年6月,我的世界彻底变成了一片黑暗。
冯敏讲起求医的那些曲折经历时很坦然,看来他已经有了一种对一切不幸淡然处之的成熟心态。
再惨烈的痛苦都可以慢慢化解
有了第一次左眼失明的打击垫底,这次彻底失明并没有打垮我,在周围好心人的支持下,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按摩中心上。我不断地在临床上丰富自己的经验,在自己身上找位。现在我已考取了中级按摩师职称。
我现在对自己的生活状态还算满意,虽然我是一个残疾人,但我却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固定的收入,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没有给自己的父母和社会添麻烦。
我并没有忘记那些和我一样不幸的人。在武汉开店的这几年,我先后免费带了七个徒弟,其中五个都像我一样是盲人,还有两个是没有手艺的农村人。我总想,人都会有个难处,我能帮就帮帮他们,莉莉以前无私地帮助过我,失去莉莉后,还有很多人也帮助过支持过我。我应该反馈社会。现在店里学手艺的是一个下岗的老师傅,我们彼此帮助。
冯敏说:“我一直记得眼睛好的时候曾经读过的一句话:只要还活着,生命中再惨烈的痛苦都可以慢慢化解,再美妙的幸福都可以点滴积累。”看着眼前这个快乐、知足的小伙子,我内心突然涌出一种感动。一个不健全的人可以这么坦然面对生活,我们这些健全的人,比他多了一双眼睛,有时反而内心少了很多东西。
冯敏说他希望以后能拥有自己的连锁按摩店,他想慢慢感受自己的店子遍布武汉三镇的那种幸福。真希望他可以尽快梦想成真。